那小厮

三百三十 镇三山 (二十三)


    “师公能教你的只有招式,可刀法的真意还要你自己领会,不然刀势徒有其形,纸糊的架子吓唬吓唬人尚可,真与人动起手来不堪一击。”张五收刀归鞘后对魏长磐语重心长道,“不会走路,那便看着人家是如何走的,待到自己学会走路后,就得自己摸索着怎么去跑跳飞奔。”
    “别人的刀终归是别人的,你也要有自己的刀。”
    过往大事小事走马灯似的在魏长磐脑中闪回,小青楼内的第一次练拳时的郑重其事,师父钱二爷家中第一次摸刀时的神采奕奕,跻身第一层楼后的满心欢喜,第一次杀人后手上沾血的怅然若失....
    点点滴滴,汇聚成溪,终归心湖。
    原本被叶辰凉牵扯大半的心神忽而被魏长磐所吸引,那位小垚山大王两条卧蚕浓眉微微一皱。
    他从这个蓄势的年轻人身上感到逐渐升腾的危险气息,像是一柄极快极快的好刀在缓缓磨砺锋刃,一时半刻内不过能给他带来些不痛不痒的皮外伤,可一旦任由魏长磐就这么蓄势下去,天晓得他究竟能将刀意蓄养到怎样的田地。
    留意到武二郎眼神的叶辰凉明白光靠嘴皮子功夫已经拖延不了多少时间,才蓄势没多久的魏长磐兴许出刀能伤及前者,可若是不能损其战力动摇根本,那出刀过后还不是他们二人的死期?
    叶辰凉倚仗轻身功夫自忖有七八成把握不敌即走,可放任这小子被武二郎随手打杀,那夜见面的老者难道还会信守诺言?只怕不动用官府势力对他追杀千里都算得上万幸。
    但凡他还要想着做掉武二郎后金盆洗手逍遥快活,那便只能力保魏长磐不死,更何况而今他那些跪地求饶的心腹都被打杀,那老者所率援手又迟迟未至,眼下他唯一指望能对那秃驴造成杀伤的,也仅有那蓄势待发的一刀而已。
    假使他少些月下花前郎情妾意,多花些功夫潜心钻研武道,今日应该就不必再仰仗他人之力了罢....
    叶辰凉心中悔意一闪即逝,而后缓缓平复心湖涟漪与气息,天下还有那许多的女子为他叶辰凉苦苦相守,他挨个怜惜过去尚且要感慨此生须臾,金盆洗手?打个粗俗些的比方,擦干净屁股上的屎就不容再拉?笑话。
    这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采花圣手倏地张开铁扇,扇叶上暗藏的十数枚煨毒毒银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哪位小垚山大王飞射而去。
    细不可闻飞针上所煨毒料是叶辰凉亲手调制,这位杂学极为广博的采花圣手为了这十数枚暗器毒料,足迹几乎踏遍大尧南方数州,耗费足足两年光阴才购置齐全,虽说期间也与那些蛮寨女子有过不少风流韵事,尤其是与那位蛮寨巫女缠绵云雨过后,在蛮寨中地位几乎仅次于寨主的巫女竟将那堪称天下奇绝的一味主料托付于他。
    时至今日,叶辰凉回想起那段没日没夜床上打架的日子,都不禁要感慨一声春雨润物细无声。
    那蛮寨巫女对叶辰凉无所求,只是求他能在蛮寨多陪她些时日,正沉醉温柔乡中情不能自已的叶辰凉哪有开口回绝的道理。
    那是叶辰凉浪迹江湖时屈指可数的心动,他想带她走,去看那些仿佛要高入天际的大城,为她披上江州织造局最柔软的织锦,用绘金坊掺有金粉的青雀黛条为她描眉,在半轮斜阳余晖尚在时带她坐上的城头,她靠在他肩头青丝如瀑,他喊她娘子,她喊她夫君。
    奈何世间头等深情,总被无情负。
    他最终配成了那失传千百年的奇毒,其后多少次险象环生的追杀,最后还不都是仰仗这手出其不意的飞针暗器出奇制胜?只消擦破点油皮,任凭你是几层楼的武夫,体魄又锤炼得如何如何坚韧,也无非是能晚死一时半刻而已。
    如若不是命悬一线时,叶辰凉绝不愿用这飞针,每每瞬发暗器时那毒料所散发若有若无的腥甜,总能让他想起那个被他伤透心的巫女,哪怕那整座蛮寨内的所有义愤填膺的男子都想把他碎尸万段,可她已然送他出了寨子,最后还将那味堪称天下奇绝的主料交付与他。
    十数枚煨毒飞针成扇面向武二郎飞去,武二郎那秃驴哪怕有通天的本事,难道还能都躲过不成?就算都避过去,他扇面上难道当真就只有这十数枚飞针?
    捉对厮杀,十个叶辰凉都未必是武二郎的对手,可若要论起工于心计,只怕那位小垚山大王望尘莫及。
    早先叶辰凉迟迟不愿动用这些飞针暗器,大半是因为当年所配之毒这些年已经消耗殆尽,此番铁扇中所藏飞针用的便是最后些许毒料,若是都在武二郎身上用了去,事后倘若那与魏长磐同行的老者撕破面皮,岂不是没有半点自保手段?
    然而魏长磐没有把自己性命交付到别人手上习惯,他叶辰凉何尝就有了?万一这小子蓄势半天雷声大雨点小,岂不是累得他先前拼死拼活拦阻武二郎都成了天大笑话。
    叶辰凉心中如意算盘打得正响,要是这十数枚飞针能解决眼前这位战力可怖的小垚山大王那是最好,他还能省下那些飞针充当与那老者讨价还价的筹码,官府十年不做追究,是不是时候太短了些?再多十年如何?若是实在谈不拢,再添五年,不能再少了。
    飞针之流的暗器所发并不倚仗机括,全凭叶辰凉开扇甩腕的力道,故而以十步之内为宜,距离稍远,连厚重些的棉衣皮袄都能将飞针挡下,不过眼下武二郎所穿不过是身宽大的粗麻布衣裳,飞针一穿即透,哪里能阻滞得了分毫。
    怎么是粗麻布衣裳?武二郎这秃驴为什么会穿这般不合身的衣裳?
    心头警意骤然升起的魏长磐见那位小垚山大王除去稍稍抬手外并未闪避,当即将铁扇内所藏最后十数枚煨毒分针朝后者面门飞射而去。
    武二郎这秃驴今日竟破天荒穿了内甲!这是叶辰凉始料未及之事,难怪先前敢于纹丝不动那般托大....
    抬起胳膊避开内甲不曾护住的大臂小臂,十数枚飞针便尽数扎在武二郎宽大麻布衣裳里所穿犀皮内甲的甲面上,不过入甲小半寸,还远未到能伤及皮肉的地步。
    仓促之下发向武二郎面门的飞针没有第一拨那般出其不意,力道也仅能算是中庸,结果不出所料被前者以麻布袖管一揽后便挡下,振衣后随那些犀皮内甲面上的飞针一道窸窣落地。
    “当初你就是靠着这么一手飞针暗器才坐稳的那把大王交椅?”武二郎饶有兴致地瞥了眼那些细小但致命的煨毒飞针,“触之即死的毒,当年还是卧牛山上几个喽啰用性命才弄清楚的情报,也不知你个只知道寻花问柳的采花贼如何有弄来这等奇毒的能耐。”
    面色铁青的叶辰凉对方才一击不中便冒失出手的举动追悔莫及,心头也渐了然,当初在宿州被追撵得鸡飞狗跳时可没少用这飞针,不然那毒也不会短短数年光景就被他用得捉襟见肘,即便事后他大多都能处置干净,可难免经不起有心人的寻根究底,露出些蛛丝马迹来。
    远亲不如近邻,适时山头与武二郎卧牛山毗邻而居的叶辰凉何尝不是在卧牛山上也安插了自家喽啰的眼线,平日里相安无事时自然就是当着好生当着对家的喽啰,可一旦卧牛山有个什么动作,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信鸽将消息传递到他手中。
    “原本寻思着你叶辰凉压箱底手段总该有些意思,不曾想还是这煨毒暗器的不入流手段。”这位小垚山大王语气似乎有些唏嘘,“难怪你叶辰凉当初在武道四层楼的门槛上都能踟蹰不前许多年,好行小慧的庸才而已....”
    “住口。”
    “非但是好行小慧的庸才,谁成想还是本事不高脾气不小的货色。”
    “住口!”
    “宿州江湖上有些小道消息,说是你叶辰凉当初在大尧南方州郡游历时有个蛮夷之地的姘头,把族里头的供奉的奇珍药材都偷出来托付给你,啧啧,结果事情被族人撞破,自个儿承担了全部罪责不说,还给人羞辱一通后丢到深山老林里去任由其自生自灭....”
    “住口!”
    面容扭曲青筋条条绽出的叶辰凉双目充血,那事事都顺遂他心意的蛮寨巫女身形仿佛就在眼前。分明是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模样,不复有当年水畔初见时万一的风姿,可偏生笑得还是澄澈无暇,像是蛮夷之地的雨后天晴湛蓝那般摄人心魄。
    叶辰凉这一生中从未有过这么一个瞬间,想要回到那片蛮夷之地的山林中去,找到他当初辜负的那个人,握紧她那双早已不是芊芊柔夷的手,用后半生来说那句早该说出口的对不起。
    这位声名狼藉的采花圣手痴痴而笑,全然不顾已是泪流满面。
    要是他还能活下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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