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金祭

第103章


  冷郁犀抿了一小口便放下茶杯,顾掌柜知其意不在茶,便笑着打开方盒从中取出一团由丝绸包裹着的东西来。
  “途中颠簸不得不包裹起来,”顾掌柜一边拆着丝绸一边说道,“不想二公子这时会来,还未来得及用茶汤润着。”
  冷郁犀笑着合上扇子放于案上,“顾掌柜果真细心之人。”
  正说着,只见层层丝绸之中已是露出些许暗黄之色。待仔细瞧去,竟是把小巧圆润的紫砂壶。
  顾掌柜托起茶壶,递于冷郁犀,“不知可合二公子的意?”
  冷郁犀顿时双眼一亮,赶忙捧了过来仔细观赏。
  这壶不但体态饱满柔美,色泽光润,黄而不娇,且大小适中,捧于手中刚好盈盈一握。以指细细摩挲竟是触感温滑,细而不腻。冷郁犀愈赏玩愈是爱不释手。
  “不愧是古玩斋的顾掌柜!我也是无意中听人谈起,竟不想当真有!”冷郁犀眼不离壶。斜笑起的唇微微开启隐约可见那一排皓齿,愈发显得他唇若激丹,齿如编贝。
  顾掌柜笑了笑,饮了口茶不急不缓地说道,“不瞒公子,其实此壶并非公子所求前朝龙先生的贵妃壶。”
  “哦?”冷郁犀挑起眉梢看向他,捧壶的手仍是不自禁地摩挲着。
  “前朝龙先生以制壶闻名,却也因壶获罪。”顾掌柜笑着看向冷郁犀手中的贵妃壶,“因其壶身饱满柔美,甚似女子的丰胸肥臀,于当时引起不小的争论。龙先生也因淫乱民风之罪身陷囹圄愤愤而终,而那把贵妃壶早已毁于官衙之手。”
  殷宇安饮了口茶,“素闻龙先生恃才傲物,狂放不羁,想必也是与人结怨才会落得锒铛入狱,郁郁而终的下场。”
  “那顾掌柜又是自哪儿寻来的这一把贵妃壶?”
  顾掌柜执起茶壶替二人斟上,“顾某有位善陶艺的忘年之交,他年少时曾见过那贵妃壶。二公子托顾某打探贵妃壶的下落,顾某知晓贵妃壶早已不存于世又不忍回绝二公子,便私下恳请好友依葫芦画瓢,烧制了这一把。”
  “二公子如若不弃便留于身旁把玩。此壶虽是仿品,可也绝不输上真品分毫。”
  冷郁犀双手捧壶置于眼前打量。片刻,他凤眼微抬,长睫飞翘,眸色含笑,“不想横山的钟老头儿竟是顾掌柜的忘年之交!”
  闻言,顾掌柜那双平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抱拳赞叹,“冷二公子,好眼力!”
  冷郁犀笑着将贵妃壶置于案上,拿起茶杯呷了口,“若当真是钟老头儿烧制的,那确是不比真品差上分毫。”
  “顾掌柜有心了!”
  “二公子不必客气。顾某此次出游不想当真寻了些宝贝回来,还望二公子帮忙鉴赏鉴赏。”
  “此乃在下的荣幸。”
  顾掌柜起身步出雅间。殷宇安瞥了眼正抱着贵妃壶,一脸欣然的冷郁犀,呷了口茶,方唇浅勾,“你可揣好了,若让老爷子瞧见定摔你脑门上。”
  见冷郁犀冷眼扫来,殷宇安笑意更深。不待他反驳,殷宇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古玩斋的外厅不甚宽敞,却也布置得古朴雅致。若不是那依墙而立的黑漆百宝大立柜摆放着各式古玩文物,这古玩斋则更像富贵人家的书房画室。
  金丝楠木的梁柱在阳光下显出丝丝熔金般的光泽,这不彰显的奢华让殷宇安也难免为之一叹。
  “公子有何吩咐?”自里屋出来的店伙计见他步出雅间,连忙上前问道。
  “忙你的,我随便看看。”
  “好嘞,公子有事儿便唤咱。”
  店伙计拿着一卷画轴朝一位正仰首赏着墙上字画的男子步去。
  “这位爷,奕方的《荷塘月色》。”
  一抹震惊窜出眼底顷刻间又被那墨色吞噬了去,殷宇安抬眸望向那背对着他的俊逸身影。暗沉下的双眸仿若千年古井,让人探不出情绪。
  “这是咱家掌柜私自珍藏的,仅此一卷。若不是爷您点名要,掌柜的定不会示之于人。”
  “替在下谢过你家掌柜的。”润朗的嗓音仿若珠玉轻击,那人含笑谢道。
  殷宇安缓步走近,那人闻声侧过脸来。含笑黑眸温润如月,轻扫而过仿若春风拂面。
  男人和善一笑,回首看向展开来的画卷。
  画卷上描绘的是夏末秋初,池荷败落时的月夜之景。作画之人以写意之笔淡漠勾出满池残红萎绿。着眼处夜色暗沉月光浮动,仿若迎面一抹微风吹皱一池秋水波光朦胧。晃神之间仿佛当真置身于早秋的池塘,承着一脉月华银光,鼻下却是一袭糜败香气,隐隐的悲秋情怀不禁盈于心头。
  “走笔飘逸,收风果决。一派初秋月色宛如天成!”男子连连称赞,掩不住满眼的欣喜之色。他看着画,不禁兴奋地微偏过脸,与一旁的殷宇安说道,“公子可知奕方?”
  “其画作清新脱俗,自有股傲骨隐于其中。虽说不是名家,却是在下极为欣赏的一位画家。只可惜奕方英年早逝,存世画卷屈指可数,如若不然...”男子沉声一叹,神情甚是惋惜。
  殷宇安静默地看着他,那双幽暗无垠的眸子仿若深邃的夜海,沉寂却暗涛翻涌。半晌,他扯唇淡道,“可惜阁下这般喜爱奕方的画作却也瞧不出真伪来。”
  闻言,男子甚是讶异,不解地看向他,“公子何出此言?”
  眸光于他脸上顿了顿继而又转上那副画卷,殷宇安食指于画卷落款处轻点了一下。那男子凑近了去,端详半晌却仍是一脸茫然。
  “还望公子解惑。”
  “奕方有个怪癖习惯,落款从不用印章。”
  “不用印章?可...”
  “只以朱笔描绘出章印的模样。”殷宇安垂眸看向画卷落款处的章印,“此印朱色深浅渐变均匀,绝非描绘而成。”
  听他一说,那男子更是惊讶难言。
  “在下曾听闻奕方有此癖好却不想竟是真的!”
  男子惊讶之余不免上下打量起他来,“不想公子年纪轻轻竟对奕方如此了解,在下实在惭愧!”
  “在下瞧公子面熟得紧,不知公子可是自京城来的?”
  正说着,身后一阵说笑。殷宇安回望去,只见冷郁犀一手执扇一手捧壶与顾掌柜笑着自雅间出来。
  瞧见殷宇安,冷郁犀径直步了过来,他瞥眼扫了眼店伙计手中的画卷,斜唇笑道,“不想竟有赝品能瞒过顾掌柜的一双火眼呐!”
  顾掌柜脸上笑意顿了下,看了眼《荷塘月色》又看向冷郁犀谦和笑道,“二公子怎知这幅是赝品?”
  冷郁犀以扇点了点殷宇安,“我倒不知此画是否当真为赝品,但他书房的那幅定是真品。”
  闻言,顾掌柜与那男子皆是一惊。
  顾掌柜有些不服,却仍是笑道,“二公子怎如此肯定?”
  “挂于自家书房中岂能有假?”
  顾掌柜顿了好半晌,转念一想竟突地惊道,“莫非殷公子是...是奕方的公子?”
  殷宇安瞥了眼嘴快的冷郁犀,眉心微折。
  见他并不反驳便当默认了,男子震惊过后更是欣喜不已,“难怪公子对奕方这般熟悉!竟不想是...”
  见殷宇安脸色微沉,冷郁犀自知多嘴,笑着和两人周旋两句便与他一同离开古玩斋。两人方步出店铺,一名家丁打扮的男人便走了进来。
  “大人,”家丁未搭理迎上的店伙计,径直步至那仍在赏画的俊雅男人的身旁。
  “你不是送请柬去了么?”男人看他一眼,又垂眸打量着手中的画卷。虽是仿品,却足以乱真。
  “大人吩咐的都送去了。不过咱听说刚刚被封为御前一等将军的殷将军前几日也到乌镇了。大人您看是否也得遣人送去?”
  “殷将军?”男人抬眸思忖了会儿,“殷将军也是江南人士?”
  “可不是嘛!虽说咱们与将军未曾有过来往,可现下他却是皇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咱们礼数可不能落了。”
  男人放下画卷,转身步于一旁拾起一块上等的羊脂玉佩把玩着,“此事你看着办吧。”
   
                  第三章
  时至入夜,暮色笼罩。高悬起的七彩玲珑灯沿着回廊水榭,一路星星点点,蜿蜒迤逦。临水之处,碧草兰芝芬芳幽然。满院欢声笑语之中依稀伴着那丝竹乐响隐隐浮动。
  接踵而至的宾客大多是闻讯而来。这江南任家起先只是一介商贾,却因颐朝三代君主的七位后妃皆出于其中便被世人奉为颐朝“凤族”。虽说任家正统血脉早已迁至京都,可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狗升天,留于老家的庶子远亲亦是雄霸一方,无人敢得罪。如今恰逢当今任皇后的同母胞弟回乡探亲为千金做“百岁”之喜,镇上的大小官员,豪门显贵们纷纷不请自到争相献礼讨好,生怕落人分毫。
  冷郁犀摇着骨扇,凤眼自回廊望去,摇头叹道,“雕梁画栋,红墙碧瓦,奢华至此却是满眼俗丽!”
  迎面走来两位妙龄少女,瞧见他时顿时脸色一红,连忙福身,巧笑着躲开了。冷郁犀薄唇斜勾,细眼轻轻瞥过插身而过的女子,“倒是这任府的丫鬟!个个都长得眉清目秀,看着舒坦。”
  “若是待会儿能见着传闻中的任夫人,我也不枉此行了。”
  半晌沉默无语的殷宇安轻哼了一声,回眸瞥他一眼又望向那灯火璀亮的临水楼阁,“想你硬跟来也只能是为了这些。”
  “知我者殷兄是也!”冷郁犀笑开,“不过你殷大将军竟也屈身前来,想必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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