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壶间醉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两相酬的局势


    这个女人名叫阮映,出生在上海,最近几年倒是常往香港跑。她介绍自己的时候,狭长的眉眼向下微垂着,偶尔轻轻瞟上白堕一眼,语气里不自觉地带出些优越感来。
    “近来天津卫人人都在说的林三爷,想不到竟然同我在火车上匆匆见过一面,想来也是天意叫你我,可以谈桩买卖的。”
    “蒙您错爱了。”白堕一听完,端手拱礼,拒绝得异常干脆:“以阮夫人的神通,想来也是听说壶间醉近不太平的事了,天津卫的脚跟还没站稳,贸然南下,怕是不太妥当。”
    这些年的敲打,白堕早已经不是见着好处,便只想着往前冲的愣头青了。
    阮映有着一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她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像一道轻纱从人肩膀上滑似的,任是谁都会被撩拨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可白堕只是那样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两相对视片刻,阮映笑了起来,“素来听说,这壶间醉是靠着温掌柜打理的,我原本还不信,眼下来看,林三爷真是当不家啊。”
    这两句话说得四两拨千斤,说得极温婉。
    白堕听了,反倒向后坐实了,他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撑住自己的侧脸,“不瞒您说,这铺子里的买卖,过就是我四哥说了算的,您既知道我做不得主,索性也别拿这事为难我了。”
    阮映收起了略带轻佻的神色,“既然二位无间至此,我便也直说了,在我这里,温掌柜才是首选,今日贸然来访,也是实属无奈。”
    这话的水平,比方才高了不知多少段位。面上承认了白堕的说法,背地里还没放弃激将的法子。
    白堕像是没听出来似的,打听:“怎么,您着急离开?”
    阮映点了头,却不解释,只是说:“林三爷,我是诚心合作的,不只壶间醉,北平所有的酒,我都可以帮你打开南下销路。”
    她着间咬重“帮你”两个字。
    白堕细品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后背便被激起一阵颤栗。没有谁不愿意把自己的酒远销他方的,每家自己只要稍加几分薄利,长年累月,足以流出座金山来。
    这事你还应该找四哥去谈的。
    许是很多事情被温慎料理得太好,壶间醉立得越久,生意做得越大,白堕反倒在这些事上越不上心了。他暗笑两声,依然摆了手,“阮夫人,您此来诚意确实让我感动,但林某人真不擅长此类,若是无法再等,不如留下地址,改日我让四哥登门拜访?”
    事不过三,阮映虽不甘,却识得大体,浅笑着应了下来。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钢笔,写好地址,认真压在柜上的砚台下面,做好了这一切,却没有着急走,而是折回来,像是闲聊般地问:“我听说,林三爷发妻早丧,至今都没有续弦?”
    两人既不相熟,她突然问起这个,白堕先是一怔,跟着便摇头:“并非至今,是一直都不会。”
    “这话啊,可不好说得太满呦。”阮映回到他身边坐好,揶揄地笑了起来,“这天下好女子多得很,你眼下还年轻……”
    白堕毫不掩饰地不耐烦起来。
    阮映瞧出来了,故意歪头问:“可是因为温家的那位大小姐?”
    她这一句话刚出口,门外有人声响起,利落的步幅掀起裙摆上大片的西府海棠,温纾迈过门槛进来,叫人:“白堕!”
    白堕侧过头,姣好的阳光和温大小姐融在一起,如画一般,葱郁婷婷。
    “哎,”他应了一声,才问:“进屋。”
    算算日子,他与温纾已经许久未见了,眼下突然见着,他不问“你怎么来了?”也不问“年家的事处理得如何”,只平淡的、熟稔的招呼她进屋。
    “这是有客人?”温纾放下手里的行李,自己倒茶,“先忙吧。”
    白堕摇头,“正事已经聊完了。”他说着起身,无视了阮映探究的眼神,往出请人,“阮夫人,待我四哥回来,必定过府细谈。”
    这是逐客令,无疑是非常失礼的。
    幸而阮映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意味不明地瞧了他片刻,从善如流地告辞了。
    温纾瞧着她的背景,打趣道:“怕是说什么你不想听的话了吧?”
    白堕并没有否认,他的视线慢慢向下,落在自己的鞋尖上,自言自语:“苏姐姐站在桥边,若是看到我牵着别的女人,是会哭的。”
    他的声音很轻,温纾只听见了几个字,她拧起眉,疑惑地问:“什么桥边?你嘀咕什么呢?”
    白堕回神,扬眉浅淡地笑了一下,给她让座,“四哥如何?”他问。
    温纾原本想往椅子上坐,听到他问,便停下动作,转而向门外一指,“外头呢,给车把式结钱呢。”
    白堕本就站在门边,闻言两步迈出去,正正和温慎撞到了一起。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温慎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进门先给自己倒了茶,边饮边说:“姨丈死于心疾,之前一点先兆也无,后事料理好了,我便回来了,再多待下去,用处也不大。”
    他说得非常快,像是有什么急事在等着他,可他说完,却长衫一弹衣摆,坐了下去。
    白堕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只见温四爷饮茶的动作愈发悠然起来。
    “四哥?”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温慎:“嗯?”
    白堕:“然后呢?”
    温慎抬眸,瞳仁清透,逆着太阳,隐约有些细碎的光,“两相酬的局势,早在我们离开前就已经稳住了,这次也没掀起什么波澜,我回去只是帮小枝料理杂事,要论紧急,还是在天津卫这边站稳更急些。”
    他讲话的速度依然很快。
    白堕盯着他,半晌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年家主事、四九城造酒行多年的龙头突然没了,人情往来纷杂,怎么可能如他所讲的那般轻巧。
    他操持着北平的事,又担心天津卫的生意,定然是没日没夜地想在一团乱麻里,找到唯一的线头。
    周日对接无数的人,无数的事,逼着他不得不收起原本稳缓的行事风格。他北平抢时间抢得太狠了,以至于到了天津卫,依然没法立时悠然从容起来。
    白堕仰头瞧着棚顶,有些后悔将阮映打发走了。
    他一心想着醉酒,外事全指着温慎,甩手掌柜当得逍遥自在,就连对方家里出了如此大事,依然想着能拖便拖。
    想当年两人同在北平时,他白堕经营的手段,也没有那么……那么输给温慎吧?
    怠惰啊,真是要不得。
    白堕暗下决心,得在阮映离开前,非去把这事谈成了不可。
    可怜重整旗鼓的林三爷这头壮志刚刚立下,那头温慎便问:“我刚刚看到有个气度不错的女人从咱们铺子出去,那人可是叫作阮映”
    ……
    “你知道她?”白堕迟疑了一下,问。
    温慎点头,“之前不知道,是这次回了北平,才知道有这么个人,之前是一直托人想结交你我,可惜那段日子我们忙着强并两相酬,她在北平又当真没什么熟人,所以便失之交臂了。”
    白堕脸色几变,斟酌着问:“四哥可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
    温慎:“上海那边兴个不常听说的名头,说是叫代理商,阮映之前从香港代理了不少酒,跟着又把主意打到了北平来。”
    早在温慎点头的那一刻,白堕便没了细听的心思,满心想的都是算了算了,左右你那么能干,还是你去谈吧。
    是故等温慎一说完,他便转了话头,问:“年掌柜身子骨一直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还突然犯了心疾呢?”
    “……问了郎中,说是年岁大了,也是常有的事。”温慎错开视线,去看自己妹妹,“把行李拿到后面去,自己挑间屋子。”
    她的东西不多,白堕也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只是嘱咐:“出门在外,到底不比家里,看看还缺什么,吩咐伙计们去采买。”
    温纾正低头提着东西,听到他说话,整个人顿了顿,跟着便笑着起身,“林掌柜,这铺子也是咱花了钱盘的,这地界也是咱自己的家,也别守着北平那一亩三分地不愿意往出走。”
    偌大的北平,巍巍皇权磊起的四九城,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亩三分地罢了。
    有些人的心胸啊,当真是宽敞的让自己汗颜。
    温慎敲了敲桌子,才让白堕把视线从温纾的背景上收回来。
    “姨丈的死,是有蹊跷的。”他没在意那些,而凑近了,小声说:“乍看之下,确是心疾无疑,但我不信,便让与我相熟的郎中去查,最后回话过来,说若不是心疾,倒有可能是中了缪麻。”
    “缪麻?”白堕不大通医理,又被他的话惊着了,只下意识地重复了最后两个字。
    温慎轻轻向后扯开了身子,又长叹气,“那是一种毒发非常诡异的药,有人中毒月余便已经身亡,有人却可活过半年才合眼,死时的症状,与心疾别无二致,且非常难寻,若不是我逼着郎中去找,郎中也不会联想到还有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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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映有着一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她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像一道轻纱从人肩膀上滑似的,任是谁都会被撩拨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可白堕只是那样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两相对视片刻,阮映笑了起来,“素来听说,这壶间醉是靠着温掌柜打理的,我原本还不信,眼下来看,林三爷真是当不家啊。”
    这两句话说得四两拨千斤,说得极温婉。
    白堕听了,反倒向后坐实了,他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撑住自己的侧脸,“不瞒您说,这铺子里的买卖,过就是我四哥说了算的,您既知道我做不得主,索性也别拿这事为难我了。”
    阮映收起了略带轻佻的神色,“既然二位无间至此,我便也直说了,在我这里,温掌柜才是首选,今日贸然来访,也是实属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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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堕像是没听出来似的,打听:“怎么,您着急离开?”
    阮映点了头,却不解释,只是说:“林三爷,我是诚心合作的,不只壶间醉,北平所有的酒,我都可以帮你打开南下销路。”
    她着间咬重“帮你”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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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不过三,阮映虽不甘,却识得大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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