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令

38 三十八


听了毓臻的话,毓弋心中一动,几近仓皇地向内看去。
    殿内站着好些人,凤殇就在窗边不远,背向着窗口,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殿中央好几个人围着的是一张齐膝高的长木板凳,一人趴在上面,正是怜更。
    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一左一右地站在板凳旁,手上各拿着一根木杖,缓慢而有力地打下去,一边抖着嗓子地数:
    “十四……十五……”
    趴在板凳上的怜更似乎已经晕过去了,既听不到□□,也不见他挣扎,反而是站在一旁的人脸上不停地变幻着,好象那每一下是打在他的身上。
    按照惯例,若是晕过去,早该拿水泼醒了再继续,只是殿内凝着一股压抑的浓重,人人都只是静静看着,谁都没有做声。
    毓臻在一旁凑过头来往里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半晌才开口道:“原本说是要将你斩首示众,怜更跟那些人争持了两天,才保住了你的命,代价是要他亲手让你服下配制好的药,还有,庭杖二百。”轻笑一声,毓臻的话里透着淡淡的讽刺,“那些人当着皇帝面前不敢说,他们根本就是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一条命抵了才肯罢休。”
    毓弋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脸上已经刷白。
    毓臻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放心,不会真的打完那二百下的。”
    毓弋微微侧眼,看向毓臻没有说话。
    “里面在等你叫停。否则,岂不是让我白费了工夫么?”
    “二十!”里面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毓弋慌忙回头去看,执行的人大概也惊惶得厉害,好不容易打到了二十,特地提高了声音,偷偷看了凤殇一眼,才又硬着头皮继续。
    “那就好好打给我看吧。”低哼一声,毓弋的话听不出多少情绪,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你……”
    毓弋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三哥难道还不知道么?那些人的功夫厉害着呢。打得皮开肉裂的,回去上了药,三两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何况,胸前中了一箭还能救回来,何况只是这点皮外伤?有秦泊在呢。”
    毓臻看着他,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笑容,淡定的声音,刚才脸上的一丝苍白也早就云飞天外了,说的似乎句句都是心里话。
    “二十二……二十三……”里面依旧传来越来越慢的数数声,一杖一杖地打下去,也还是能清晰地听到声音。
    听得人心痛刺骨。
    “够了!”正在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时,殿内突然一个声音大喝了一声。
    毓臻和毓弋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凤殇把围在一旁的人推开,冲到怜更身旁,一手接住了就要落下的庭杖。
    “皇上!”好几个人同时叫了出来,又是惶恐又是惊讶。
    “朕说够了!”凤殇一伸手护住了怜更,猛地回头瞪着站在一旁的人。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走上一步,面无表情地道:“皇上,新朝刚立,正是该赏罚分明的时候,留下逆贼,本来就是大错,是珞王自己答应这些条件的,请皇上三思。”
    凤殇想也不想地冷声吼了回去:“去你的三思!你们就是非要死人了才甘心是不是?看清楚,朕才是皇帝,现在朕说够了就是够了,谁还有意见?”
    被他话中的冰冷镇住,那老人顿时语窒,微微回过头来看向同伴,却谁都没敢说话。
    凤殇根本不再理他,向一旁早就呆住了的侍卫吼了一声:“去叫秦泊!”
    “啊……是,是!”那侍卫缩了一下,连忙应了声跑了出去。
    凤殇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怜更抱起来,见众人还伫在那儿,沉声一喝:“滚!”那些人才如梦初醒地连连应声,三三两两地退出了内殿。
    人散开了,窗外两人才看清楚了凤殇手上抱着的怜更。人自然已经晕过去了,远远看去,看不到胸前呼吸起伏,就像死了一般,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唇上分外的红,大约是一开始时自己咬破了唇。下身的衣物也早就被血染成褐红,只是衣服的颜色本来就深,趴着时还看得不清晰,这时完整地摆在面前,更显得吓人。
    就算是做戏,也是假戏真做。
    毓臻站在了那儿,觉得心里像被狠狠砸了一下,大半晌才缓过气来,抬头看去,毓弋脸上早没了血色,那十分的苍白也不比怜更好上多少。
    心下明白自己跟毓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毓臻勉强笑了笑:“进去看看吧。”
    毓弋也没有应答,只是茫茫然地任毓臻将自己带到门前,也不知毓臻跟门口守着的内侍说了什么,那内侍应了声,毓臻从后推了一把,把毓弋关在了门内。
    毓弋走前几步,见凤殇把怜更放在一旁的软榻上,半跪在一旁低低地叫着“哥哥,哥哥”,心下无名火起,一咬牙,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揪起凤殇就一拳揍了过去。
    凤殇一时不备,狼狈地躲闪,脸上也还是挨了一下,一抬头就听到毓弋劈头骂道:“你真有当他是你哥哥吗?你在别人手里备受呵护时,他就已经被人扔在雪地上了,他为了你这江山,连自己的命都拿来赌了,你明知道他根本承受不起,你还忍心叫人真的打?他死了还有谁会为你连命都不要?”
    凤殇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眼中不带一丝波澜,等到毓弋气冲冲地说完,他才冷笑一声,微扬起头,直视着毓弋:“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你。哥哥不是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他是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你说我忍心,你刚才在外面看着,不也一样忍心吗?”
    毓弋顿时一怔,毓臻早说过了这是做给他看的戏,现在自己还真的气冲冲地骂了出来,就像真的落到了凤殇设下的圈套一般。
    “你若听哥哥的话,真心臣服,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冷冷丢下一句,凤殇转眼看向门口,毓弋顺势看了过去,就看到秦泊来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耳边听到凤殇开口:“秦泊,要是人死了,你和雁琉云给他陪葬。”
    “妈的!”秦泊脱口而出地骂了一句,手上利索地将毓弋挤到一边,探了探怜更鼻息,就小心翼翼地查看起他身上的伤来。“早知道还不如那时候让他死了痛快。你们究竟有没有把他当病人看?每次都把人折腾个半死才拖老子来治,老子又不是神仙!”
    毓弋只是怔怔地听着秦泊骂,说不出心里的难受。一旁凤殇却阴恻恻地开了口:“你再骂一句,朕就先杀了雁琉云。”
    “死小鬼!”秦泊抬头瞪了凤殇一眼,却果然闭了嘴没再说话。
    凤殇和毓弋站在一旁,看着秦泊一阵忙碌,却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大半个时辰,见秦泊小小地松了口气,凤殇才突然道:“毓弋,你想他生还是想他死?”
    “当然是生!”毓弋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说了出来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一日不肯认输,他也还是要替你受罪。也不过是骗过你一次,哥哥说他负了你,只是还你两次性命,也足够抵上了。你若真有情,再恨也不至于逼他至死吧?”
    一旁秦泊也手上不停地开口道:“对了,有句话我替人传给你听的。那时候这小鬼进宫前,你让琉云去救他,他跟琉云说,如果有一天琉云觉得有必要了,就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
    秦泊停了口,把一颗药塞进怜更嘴里,才顿了手,依旧没有转头,只是低声道:“‘我很想可以爱上你’。”
    “你说……什么?”一阵失神,毓弋迟疑着问。
    “他说,他很想可以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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