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引

第95章


他悄然伸出他的手指,寻着她斜在墙上的影,指与影,看似相叠却隔着重重空气,犹如万里,这距离连望也望不到岸,他有些恍然的望着自己的指。柔和的影折着一路流畅的曲线,似乎细细碎碎的呼吸,欲语还休。或者,有些人是永远都只能是那样近而远的距离。
  “三更了。”易瑟叹息道。远处遥遥的传来宫人打更的声响。
  “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吧,否则真的晚了。”凰喜道。
  “只有名字。”易瑟递上去。
  “足够了。”凰喜笑笑,窗外轻卷起一阵风,烛光微微一跳。他的眼透露耀眼的光芒,他的指尖停留在半空,隔着微薄的纸,一道朦胧而飘渺的界线,虚实之间,似断还连。
  他离去后的天明,小欢便急急的跑来道崇泱殿那日当值的一十七名内侍宫女忽然消失不见,询遍了值更与巡视的御林军皆称未见任何异样。
  “如今该怎么办呢?崇泱殿本就三十四名内侍三十四名宫女轮值的,如今忽然不见了一班那里可乱了。”小欢也不是不知道始末,这样的事情在宫里太悉数平常,过三天,立即就不会有人再记得,但太子已经问起,再由当值人也要安排妥当才好。
  “先由我这里调人过去吧,那里可不能没人照顾,小欢,你这些日子就替我多照应些孩子吧。”易瑟伸手揉着额头,一夜未睡后的结果就是两眼昏黑,头痛欲裂。
  “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太子公主的,奴婢先服侍皇后歇息吧,您的脸色很差呢。”小欢担忧道。
  “好,我是要睡会,但记得若有事一定要叫醒我。”易瑟疲倦道。这才是第三天,而她往后还有无数个日夜需要对决与消磨,她必须养足气力蓄满了心思,哪怕她已被这样压制的气息死死封闭住,她可以左冲右突激杀惨烈却不能崩溃。
  第5章
  舜寐将披散的长发盘至脑后,又取过些花油抹在鬓边,插一枝简单的玉簪,那簪半绿半白的惨然颜色一如她此刻显现在镜中的自己。
  皮肤在初到这里的几个月间快速的松弛下来,眼角鼻翼旁的纹路肆意张扬的深陷出来,眉间的郁伤痕迹更是抹也抹不平。如今她已经完全老了,老到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再令人诧异了,皱纹再多也不过如此。原来改天换日也不过刹那,自那人间的盛极凋零至此也在刹那间。她如今站直身怎么看也有些微驼,那白发已经层出不穷的相继浮现在眼前,她,已经不怕死,早已不怕。她,亡父失兄,子散夫离,她还有什么可以怕的?只是,她吊着这最后的一丝残余的气力为的是拉一个人一起去地狱。
  “皇后,您已经三天不曾进食了,奴婢求你吃一些吧。” 沁髹端着一碗稀粥苦苦哀求。
  “我要见她,她不来我是不会吃的。” 舜寐望着镜中的自己,手捂在脸旁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皇后,您别傻了奴婢已经去了十多次了,您的死活她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 沁髹忧心道。
  “哼”舜寐冷笑道:“何止是不放在心上,她是想我早死呢。”
  “那您又何苦如她的意折腾自己的身子呢?” 沁髹不由得皱起眉。
  “你今天再去替我传一次话,说我要见她。” 舜寐冷冷的咬牙道。
  “您这又是何苦呢?” 沁髹摇头,有时侯的人是被迫为难自己。
  “知道么,我觉得皇上对我还不错,虽然我入了冷宫,但是你们还在我身边。”舜寐叹息道:“就算在冷宫,这冷宫之中皆是我的亲信,我也足以安心的过,我有时会想,或者皇上对我也全不是无情。”
  “恕奴婢多嘴了,既是都成定居皇后又有何想不开,这里虽冷些却也无多余的纷争了。” 沁髹垂下眼,轻声道。
  “心有不甘,我不甘,今天的这一切是谁给我的,就算是死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舜寐一掌敲在桌案上,手上青筋毕现。
  “她不肯见您,就是见着了又能如何?皇后,您还是听奴婢的喝些粥吧。” 沁髹犹豫片刻后劝道。
  “今天,她会来见我,只要你带一句话给她。”舜寐的嘴角浮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一句话?”沁髹奇怪道。
  “是,你去替我告诉她,就说我这里有一封皇上多年前的密昭。我想她一定会敢兴趣的。”舜寐幽幽地笑起来。
  “可是,她若知道您骗她的话……” 沁髹皱眉道。
  “这有什么,她对我早无提防,这里却多是我的亲信。”舜寐顿了顿,垂下半松的眼帘继续道:“在这里的这么些年我忍辱偷生不过为了这一日,如今皇上殡天我也该随着去了,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见她活着,我这些年日日盼着这一日,盼她完全对我撤了防备之心,盼她心力交瘁分身乏术的这一天,她来必定不会带太多的人,而我这里却有很多死士等着她。这还要感谢皇上不曾将这些人调离我,我只想,无论如何,她也该与我一齐去地下陪伴皇上,皇上见着她想必比见我更愉快吧。”
  “可万一……”沁髹还是有些犹豫。
  “迟早些有这么一天,我等得都不耐烦了……你去吧,我要把那件湖蓝的袍子穿上,那样精神些。”舜寐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往内殿去。
  沁髹在门旁站了许久,仿佛看什么一时入了神,隐约的一阵风吹到她的脸上,她抬起了头,望向极远处的天空,神情淡漠得仿佛五蕴皆空,只有那眼底些许的凄楚隐隐的透漏了她的心思。
  易瑟睁开眼,翻个身却再也睡不下,撩开幔帐,浅淡的光线爬在窗上,看天色却是个阴天。
  “云卺,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易瑟懒懒的靠坐在床上,头隐隐的发痛。
  “小姐,你才睡了一个时辰,现在响午都没到呢。”云卺站在帐外道。
  “把窗打开吧,我睡不着了。”易瑟幽幽道。
  “还是再睡会吧,有事奴婢会叫您起的,这两日您的脸色好差。”云卺掀起幔帐走了进来,眉不由的皱到一起。
  “我睡不着啊,总有事惦记着,还是起来舒坦些。”易瑟无奈的笑笑,站起了身。忽然一阵的眩晕,眼前黑成了一团。
  “小姐你不要紧吧,奴婢去传御医给您瞧瞧吧。”云卺眼疾手快的将易瑟扶住,忧心道。
  “不行,不能现在,现在我一定不能有事。”易瑟摇头,站得笔直。此刻一点点的小意外也可能被宣扬成轩然大波,她若一病将不知会有多少风浪将她推到死地里去,怕是再也无好转的一日了,硬撑着也要等庙堂大典后她才能病倒。
  “那奴婢去给您弄点吃的吧。”云卺点点头道。
  “好。”易瑟笑了笑道。
  “皇后,沁髹又在门外求见。”内侍在门口禀告道。
  “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不见的么!”云卺皱一皱眉走到了殿门处。
  “可她说这一次来是为了带一句话给皇后的。” 内侍道。
  “让她有什么就直说,皇后没空召见她。”云卺一直对舜寐身旁的那些个宫女内侍无一有好感,所以也没个好脸色给人。
  “她说如果皇后不见,那么传句话给云卺也是可以的,但要你亲自去听。” 内侍道。
  “云卺,你就去看看吧。”易瑟淡淡道。
  “好,奴婢知道怎么做了。”云卺依言走了出去。
  易瑟走到窗前,将窗一一打开,扑眼的碧绿夹带着股泥土与青草混合后的干净气味浓郁的裹了一身。她闭上眼,默默的站在那里,沉重的身体仿佛在瞬间被舒展开了。舜寐,是啊,她很久也没想起这个人了,她几乎是要将她忘记了。自月听雪殡天后的这三日以来,舜寐每一日都派人来求见她,据说她已经三日滴水未进,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月听雪众多的嫔妃中只有她最是悲拗。她忽然开始对她的意图充满了兴趣。
  “小姐……”云卺回到殿内语气犹豫。
  “怎么?她说了什么?”易瑟问道。
  “她说……她有数年前皇上的密旨,问您是否有兴趣看看……”云卺吞吞吐吐道。
  “是么?”易瑟的唇角弯起一个妩媚的角度,笑得有些轻蔑道:“那就去看看吧,她这么一说我忽然倒有些想知道她究竟玩什么把戏了。”
  天色阴得有些古怪,蓝里搀杂着些须的浅灰,几丝惨白的线条横在上面,象是几道过了多年依旧抹不掉的伤疤,丑陋而古怪的压在视线里,闷闷的死寂。
  琉璃瓦的金光此刻亦有些黯淡,反倒是红砖的宫墙颜色此刻异常的浓郁起来,在离宫院极远的某个清冷的角落里今日忽然异样的热闹起来。
  不知多少年未曾开启过的正门在抵抗了片刻后终吱呀一声自中裂了开来,噗唆唆的落下许多灰来。
  云卺微微皱了皱眉,待尘埃落定之后她才看见门内所站之人。
  湖蓝色的袍子泛轻薄流转的光,绯红的桃花映着好似五月的河岸,风未起也有余香缭绕。只是那半白的发松散得厉害,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使云鬓如云,被如此浓郁的颜色一衬,那干松蜡黄的容颜愈发的憔悴不堪,只一双眼,还闪着光,依稀还有当年颜若花红的摸样。
  “你终于还是肯来见我了。”舜寐站在那里,遥遥的望着门外八乘凤辇,猩红的轿帘纹丝未动。就带了十四个人么?其中的八个还是不会进门的。
  “放肆,犯妇如何毫无礼数,还不快跪下。”站在最前的陆伦大声喝道。
  “陆伦。”易瑟出声制止。
  “是。”陆伦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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