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引

第98章


她想转头,下巴却被他紧紧捏住。
  军辩默默注视她,良久,眼中透露出一丝倦意。
  他悻悻的松手而起,撩过宫帐走了出去。离开的步伐如此骄傲,像是心中极是笃定。
  天,还很暗,沉甸甸的颜色压着直叫人心惊。
  云卺正将一件件繁琐的白色丧服套上易瑟的身去,似乎有什么尖锐的声响自身边呼啸着过去,易瑟微微仰面,望着这一身寒冷的白。镜中人五官模糊,阴霾四合的。只剩下一把丰盛的发,耀耀的似燃着火焰漆黑的跳动。
  “云卺,都什么时辰了?”易瑟撸平长袍上最后的一丝褶皱,问道。
  “小姐,凤撵已经备妥,文武官员也已侯着了。”云卺担忧的望她一眼道:“可是您的伤口刚刚又裂……”
  “不碍的。”易瑟微扬手打断了她的话,“太子公主都已经来了么?”
  “是,已在车驾上了,由小欢陪着呢。”云卺道。
  易瑟转身朝门口处望一眼,深吸了口气道:“我们去吧。”
  车撵行得极慢,沉闷的气氛一路加重,空气里有些湿闷,水气氤氲的,额上微微的有些汗湿,云卺手里持着白团扇却不敢摇动,犹豫了响抹出摸帕来轻轻替易瑟擦去些湿,手触到额头却是冰凉。
  易瑟目光透过被风吹撩而起的帘隙,长长的队,影影绰绰扎眼的惨白,低沉的哀曲沉沉的自耳边一阵紧过一阵的轰鸣。忽然之间,她觉得愈发的冷,用力咬咬唇,将蜷缩起的欲望生生的压下去。
  你恨朕么?瑟瑟……
  依稀,一个声音恍惚的飘过去,她浑身一阵寒颤。被白绫紧裹的胸口处一阵巨痛。痛扩散到全身,她的目光却忽然异常的明亮,没有眼泪,哭不出来,她再也掉不出眼泪,那泪早已熬成了心血。很久很久以前……她或者真的不适合回忆,连自己也记不得原先自己的模样,罗裙钗鬓,黛瓦宫墙,为何她的脑海里萦萦不去的只有这写个梦般的事物,梦与蝶,是幻还是空?
  轰!
  一声巨响,车撵急停,人一个不稳几乎要跌出身去,云卺眼急伸手将易瑟护住却还是使得她呻吟出声,这伤口怕又是更糟了几分。
  “出什么事了?”云卺朝外问道。
  “奴才不知道,前方人马忽然停下了,悻棺也停了,大不吉啊。”
  “去把姚遣传来问问。”易瑟道。
  “臣……臣姚遣有事禀奏皇后。” 姚遣已然心急火燎的赶到了车撵前。
  “姚遣,这大典你是怎么做的,究竟出什么事了?”易瑟冷然的声音缓缓的传出来。
  “臣……臣该死,前方忽然燃起大火阻路,怕是……车驾难行。” 姚遣垂着头答道。
  “混账,你难道不曾将路清理出来么?”易瑟冷冷喝道。
  “是清理过,这火来得实在是蹊跷。” 姚遣不由得心里一跳。
  “你就是来告诉我蹊跷二字的么?”易瑟忽然笑道。
  “这……” 姚遣忽然觉得一阵发冷,一时竟回不上话来。
  “此乃皇上阻去路呢。皇上是要皇后殉葬!请皇后殉葬!”
  易瑟闭了闭眼,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又一次这么嚷嚷了,随即,跟风的声音随之大起,一时间行成山呼之势。
  “姚遣,你觉得呢?”易瑟忽然问道。
  “这个……臣愚钝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姚遣的头又垂下了几分,虽然他也明白这事难免不是旁人做怪,他对这个皇后向来也是心存敬赏不过就此刻的形势难免棘手,百姓大多愚昧无风还起三尺浪况且是如今这么大的事,怕不出一时三刻遍会传遍四海,利用此种巧妙的异象做局的人确是高明。
  “你觉得,是皇上的意思么?”易瑟淡淡道。
  “好了,你不用勉强答我,是时候了吧。”易瑟忽然微笑,仿佛昙花展开的瞬间那般的高贵美丽。
  她径自掀起了车帘。
  “小姐。”云卺情急中伸手拉她。
  “云卺,该放手了,你看,太阳出来了,我想看看呢。”易瑟缓缓的推开云卺的双手,用一种极缓慢却极优雅的姿势站到了车撵之外。
  她轻眯着眼,望一眼那轮刚起的浓日,随后目光自身前的群臣身上冷冷淡淡的扫过去,平静无波,谁也猜看不出她究竟想些什么。瞬间,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数千人马,落针可闻。
  “皇上身前曾说要赠我世间最美丽的颜色,原来是这个。”她轻轻的微笑开来,那眉却微微拢住,婉转叹道:“真是很美,你们说呢?”
  “皇后……”有几人脱口而出,唏嘘不已。
  “凤凰涅磐,正适合我。”她缓缓的朝前走去,那火焰燃得很高,那中炽烈的美足以贯穿全身,这是一出戏吧,她想过很多有关自己的结局却从没想过是这一种,这种决绝惨烈而美丽的方式,她忽然有些畏惧,她不想死,她的脚步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出世入世,前世今生,她已经多过旁人许多,有些代价也是因该的。
  她站在那火焰前,挺直的身体,优雅而凌厉的。
  那火,狰狞,艳丽,辉煌。她忽然记起自己曾梦到这样的火焰,自地上疯狂的卷起,于是,有些宿命的想或者自己与火焰确是有些关联,火辣的气息扑上身来,原本冷得发颤的身体仿佛吸食了无数的能量顿时暖洋洋的舒展开了。
  她似乎注定要来这里,然后经历过未知的情节,此时,此地,就这样吧。
  她的嘴角缓缓的勾起个美丽的弧度……
  “慢着。”
  马蹄声急,一马跃出,马上人先挥手扔下一物,砰然落地即发出一己哀号,细看之下却是一御林军装束之人。
  “军辩……”易瑟轻呼,顿时似有大松一口气之感。
  “晋王!”众人对于忽生的变故一阵惊呼,随即切切私语。
  军辩翻身下马,立于众人前,冷冷一笑道:“此事有人搞鬼,方才是谁人假借皇上之名喊话。”
  “晋王可否告之究竟是何人搞鬼?” 姚遣问道。
  “这个人。”军辩指向方才被扔下马的人道。
  “此人是谁?”
  “你说。”军辩喝道。
  “小人叫俞焕乃是御林军中一名当值……” 俞焕痛得龇牙咧嘴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 辰远卿远远冷然道。
  “这是小人干的。” 俞焕颤声道。
  “你??为什么干这等大逆之事??” 姚遣怒斥道。
  “小人有些贪赌,前几日在赌坊输了好些银子,却有一大人出来替我摆平,他与小人倒还谈得来,那日醉酒后他与小人打赌,说小人胆小,小人自是不服,于是他说若在庙堂大典之时,我跟队伍行经此处若敢偷偷燃了火折子在前面那颗拐脖树上留下记号他便服了,小人故刚才借尿急快走了几步,却不料竟出此等大事……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俞焕说到后来竟泪流满面,磕头倒蒜一般。
  “荒唐,一定要在这时辰留记号么,晚些时候留他难道能知道?” 辰远卿哼道。
  “那是说好他等差不多时辰来查看的,小人还要当值自然不能返回去做手脚……” 俞焕颤声道。
  “好了,既然事情已大白,切不可耽搁了时辰,快将火灭去了,还请皇后回车撵之上,继续前行,先将此人押入大牢,待今日过后再会审。大家可有异议?” 姚遣朗声道。
  众人皆无人再开口。
  “请皇后上车。”军辩回转身道。他望着她,她站得很直,一直没有半点退缩,肌肤被火映着,烁烁闪着光,背后那火眼窜出奇丽的金红,他一时收不回自己的目光,忽然觉得她从未如此刻这般地美丽。美得这般的骄傲,鲜明,甚至咄咄逼人的。救她这一次难免不是处于私心,或者,他真是太闲了,她是个有趣的女人,跟她一起对持是件很花心思却有很畅快的事,他于她一直念念未忘,他又岂能让她轻易的走了,那么他必定很失落得很。他有时也想,他对她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有时他会为她焦急到心痛,一如当年,他有时进宫不过是为偶尔与她见上那么一面,而有时,他却又将她当作一个对手,他会有些冷酷的想法,象猫望着老鼠时,有种恶意的快感。
  她想这件事一定是他为她解的一个连环,和这个极难测不定的人在一起也并不是愉快的事。但他是她不得不面对甚至依靠和利用的人,她看不出他脸上神情的含义,但他目光中也带出一丝赞赏。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么做没错,无论结果如果,她一直都是个勇敢的人,不怕任何意外的结局。但他更是个极自负且傲慢人物,救自己这一次未必是出于什么情谊,倒更有些不愿自己的猎物早早死去的意味。
  “劳烦晋王了。”她望着他。果然。他眼里的轻蔑神色仿佛在说‘和我玩游戏要先知道自己的处境’
  易瑟平静的掉开目光,从他的身旁走过。
  胸口猛地一疼,使她猝然一个踉跄,那分剧痛无可形容。
  军辩缓缓走到她的身旁,却没伸手扶她。一双鹰般的锐眼带着抹笑意悠悠俯视着,用只有他和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语道:“你要记得,他要你死,我要你活。”
  “云卺,传御医来,皇后伤口有恙。”军辩随即转身吩咐道。
  她勉强镇定自己,她不能现在倒下去,无论多痛都要硬撑住,巨痛的浪涛里她清楚的听到他的话,那话冷冷的划过心底,仿佛一道血痕。交错辗转的因缘,他和她一直都惦记着对方,惦记着对方的心思,惦记着对方的性命,她是由于恨,他或者是爱,七宝楼台,一切都模糊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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