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日戒

第7章


义兴仰头而望,又望见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那在风中飞舞不息的紫衣,还有那裙摆上若隐若现的流光溢彩。
    那日在圣月楼,她略带颤音地问他:“公子意下如何?”
    他潇洒起身,风采翩翩:“恳请姑娘赏脸,且听秦潜为你奏乐一曲。”
    那个在海蚀崖顶的黄昏,她轻声询问他:“你可不可以别再抱我?”
    他满面通红却强作傲慢:“你们的规矩我不懂。”
    那晚星疏云淡,月光朦胧,他与她对坐凉亭,心血来潮道:“给你先酿一口好酒。”随即震落樱花漫天。
    她不甘示弱:“给你现做一道好菜!”随即捧来一兜海虾。
    ……
    短暂的国王纷乱掠过脑海,刺骨的痛密密麻麻堆积于胸,他失神跃起,以刀柄为轴,将她的紫缎徐徐卷起,宛如在记录那些消逝的时光。
    紫月的锦缎曾有那一瞬间松弛,却只是一瞬,夜风拂过脸颊,她的紫缎脱离他的牵引后重又绷紧抽开,绕周身划出几波浪花,汹涌层叠,像在舞一场诀别,星空是她的舞台。
    义兴胸中大痛:“好吧,杀了我吧,总好过你恨我。”当下弯刀脱手,生生让锦缎缠了去,紫月顺势拢回,在胸前缓了一瞬,猛地弹出缠刀长缎,刀锋直刺他的胸口。
    他不避不闪,漆黑的眼眸深深注视着她的脸。
    波涛汹涌中,她看见他若隐若现的眼眸,那样的哀怨,那样的绝望,她指尖一颤,在刀尖抵至他的胸口之时突然收回锦缎。
    他来不及惊讶,却见她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紫月!”
    “依娜!”
    两个男人同时失声呼唤。莫隐风瘫痪在地,无力行走,只能一寸寸挪向她身边。
    义兴失魂落魄地抢上去抱住她,在她的背部染得满手是血。
    那把弯刀深深插入她的身体,又狠狠拔出。
    义兴歇斯底里吼向雅子:“你干什么!”
    雅子双眸红肿,神情却出奇镇静:“义兴,你疯了,你以为你可以就这么死掉吗?”说罢弯刀决绝地砍向左肩,一只玉臂惨然落地。她紧咬牙关,竟一声不哼。
    “我不用你说……”她吃力说道,剧痛已然令她直不起腰。那两个武士慌忙上前扶住她,为她包扎。
    他只觉万箭穿心,凄然道:“你知不知道,她不想杀我的。”
    紫月从嘴角挤出一丝浅笑,气若游丝:“科樱……的花语……命运的法则……就是循环不已……我……懂了……”
    义兴的心被撕成千丝万缕,她竟然还记得这句话。是,他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科樱花语的真谛。
    命运的法则就是循环不已。
    十年前他害她家破人亡,如今轮到她让他痛不欲生。
    彼此伤害,循环不已。
    紫月望着义兴,眼神逐渐涣散下去,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挣扎了一番,摘下发鬓上的水晶簪,望向莫隐风,艰难道:“娘亲说……如果有一天……见到卓玛……便将此簪交予……”
    莫隐风泪眼模糊地接过,只见那簪身中若隐若现一枚细针,他蓦地想起之前逼出体内的那一枚,竟同这枚一模一样!
    义兴的累宛如潮水,在眼眶中恣肆起伏。他将她的头枕于双腿,连割手腕数刀,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来。”他轻轻捏开她的唇,将手腕放了上去。她看见他逐渐苍白得脸,眼里浮出一片惊慌,却无力挣脱。
    “紫月,缴入十年前我能够知道我即将遇见你,或许一切都不同乐。”他双掌紧贴于她的后背,心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酸楚至极。
    雅子发现他是要将真气灌输给紫月,惊吼一声道:“不要!”想冲上去拉开他,却被莫隐风一把抱住腿。
    “不要,否则他有可能走火入魔。”
    雅子顿住脚步,刹那间泪如雨下。
    这世上,她始终是最爱他的人。无论他是否为了别的女子斥责她,无论是否用自己的胸膛去接别的女子,她对他的爱从不曾改变。
    是在十年前的那场酒会上,她应邀领舞,却不慎被长裙绊倒,全场哄然大笑,只有他从案前走过来,一声不吭地将她扶起。她满面红霞,偷偷看了他一眼,不料从此情根深种。她抛弃了伊豆舞后的身份,苦修武术,直到可以为他执掌精英阁,永远留在他身边。十年来,她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纵然没有夫妻之名,她亦已满足,全力协助他的复兴大业。
    万分没有料到,他竟会为一个横空闯入的女子,将十年的努力弃之不顾,甚至还要丢弃性命!莫隐风望着面如纸色的义兴,对他那刻骨恨意也悄悄地一点点褪去,反而暗生恻隐。
    义兴紧闭双目,大汗淋漓。院子里沉寂如夜,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日本男子将虚脱而死。
    或许,他只是在奉行紫月的那句“以死赎罪”。
    
    
    
    
    尾 声 
    
    
    三个月后。玉门关外,斜阳如血,黄沙飞扬,辽阔天地间,一对妙龄男女驾着骏马,直奔西方。那少年青衫猎猎,俊朗挺拔,笑容十分阳光:“灵儿,到了西域后先带你去吃维吾尔族的哈密瓜。”
    少女展颜一笑,无名指上华光耀眼:“不只是哈密瓜,我什么都要吃!”
    这熟悉的音容笑貌,自是莫隐风与凌灵二人。而凌灵指上那闪亮之物,正是开盖后的飞日戒。开盖法宝,就是那两枚细针。
    那日,当细针双双插入戒指的孔眼,瞬间,一颗五彩宝石折射出了耀眼光芒。盒底字迹:给心爱之人戴上,爱的力量无限大。
    莫隐风恍然大悟,不禁感慨万千。
    所有人都误会了那个故事。
    当年吉方婶婶家的雪蕾姐姐患了怪病,生命垂危。他的未婚夫塞罕在床边伤心欲绝。族长父亲赶过去,十分不忍,便拿出祖父留下的宝石戒指,让塞罕为雪蕾戴上,以此慰藉两人不得正果的爱情。却不料,当塞罕给雪蕾戴上戒指,在她的耳边悲伤低语时,奇迹发生了。
    雪蕾苏醒了过来。
    顷刻间,全族上下为之雀跃,啧啧称赞爱的神奇与伟大。
    那时,九岁的卓玛也偷偷挤在雪蕾家的草棚里。
    凌灵听他讲完,一阵怅惘,叹道:“我爹一心想将‘梅花三弄’练至最高境界,竟也听信了这飞日戒的传言!”
    莫隐风转过头,抑制住心中的苦涩,他然将飞日戒戴上凌灵的无名指,郑重道:“凌灵,跟我去西域吧!”
    凌灵甚是感动,点点头,欣然随他上了路,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一幕。
    
    “什么都要吃?真是贪吃鬼!”莫隐风伸手欲捏凌灵的脸蛋,她却一侧身,叫道:“看,大雁!”
    莫隐风仰起头,廖落天幕中,一群北雁时而排成一字,时而排成人字,寂寞地往南飞行。他不禁怅惘:此刻,依娜正在圣月楼里寂寞地跳舞吧。
    “其实我很希望她跟我们一起回西域。”莫隐风低声呢喃道,“不知她如今是否寂寞。”
    凌灵柔声安慰:“不会,你忘记了依娜告别前说的那句话了么?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那个人留给她的回忆,足够她重温一辈子。她想着他时,就不会寂寞。如果她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会打扰到她,让她不能安心想着那个人,那样才会真的寂寞。”
    莫隐风点点头,忽地扭头嬉笑道:“我们为什么会打扰到她啊?”
    凌灵知他别有所指,俏脸一红,啐道:“像你这样整天叽叽喳喳胡思乱想,不烦到人家才怪呢!”说罢向前骑了开去。
    莫隐风急道:“不是吧?你本意不是这样的吧?怎么信口开河啊你?”说话间扬鞭紧追。
    远方驼铃悠悠,古道依稀。那神秘遥远的西域,在归者的心中,仿佛近如咫尺。回看江湖诡谲处,驻华天地同寿时。但愿人世美好的一切,尽如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万年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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