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饭不是说了么,都好多年了。你别总跟我绕弯子,快答应。”
“我愿意。”愿意愿意我愿意。
他呆呆看着我,不动弹,没反应。
我急了,晃晃他,“我说‘我愿意’,你听见没?”
我重复得很清晰,很用力,这下子他彻底满意了,嘴角开咧,一把就把我给抱了起来,悠了三圈儿。
我也嘻嘻笑,衬着大红月季花,像足了花痴。我对他说,“戒指我收下了。不过我得给你再买一个,这光荣传统咱还得保持,这无名指上不能空。”
不许别人觊觎,坚决不许。
他说,“成。可咱还得立个新规矩。”
“啥?”
“你,以后,不许抽别人的烟,尤其男人的。”
十八
张帆的电话,在他回了上海两周多以后才打过来。
当时我正和高铮在B大西门一大排档里吃烤翅。炎夏傍晚,和一堆认识不认识的人挤坐在简陋场子里胡吃海喝,在香烟啤酒和孜然辣椒的混合气味中闹腾到深夜,是我自毕业以后就没再干过的事。住校那年代,几个哥们儿姐妹儿,一桌子串儿,一箱子啤儿,一夜小曲儿唱到凌晨,生活还能再惬意点么?
眼前伙伴只有一个,高铮,可单这一个就抵得过所有。离婚以后我就是个瘪气球,现在被他吹鼓了起来,且比我前二十多年任何时候都膨胀,乐不颠地飘在半空。
吃在兴头上,手机响,正是张帆同学,一开口就问我,“听说你丫头片子把张一律给踹了?姑奶奶您可真行!”
我大汗淋漓地喝了口冰啤,说,“外边儿吃饭呢,吵,听不清,回头我打给你。”挂了跟高铮说,“我发小。就上次我去送机的那个。”
他吐出一串骨头,星眸暗笑,那笑映着霞,闪着电。
“你得意什么?”
“事无巨细,某人都主动向我汇报。”
我装作不明意,“下次他回来,你得见见,咱一块出去玩。他最近把上一尖果儿,热乎着呢。”我目光流连在满桌的实物上,接下去吃点啥?一大盆疙瘩汤,一大盘金光灿灿的鸡翅,还有一骨肉相连、鸡脆骨和鸡肫的拼盘。都他点的。
“成没问题,你发小那就是我哥们儿。”他喝了口汤,“这天儿喝汤纯找罪受。”
“这不你点的么?”
“我这不带你来体验我生活么。”
我瞄瞄他,“小样儿,我吃西翅那会儿,你还端着高中盒饭呢。”
他瞅瞅我,“打赌我知道的不比你少。”
我笑,“那你给我说说。”
他咂了口啤酒,娓娓道来。
话说N年前,一对南方夫妇在这西门开了个烤鸡翅的路摊。烤法一般,也没有多么变态的辣椒,但夫妇自家独配秘方的酱,使得他们的烤鸡翅令人入口不忘,不仅在B大学生里面渐渐有了口碑,更声名远播至全城。只是久而久之“西门鸡翅”却似乎成了一种统称而非名号,因为自打这四个字火了以后,这条街雨后春笋般开了很多家打着这样招牌的伪店,抢走了大部分慕名前来的食客。现在还来老两口这儿吃的,大多是当年校园出来的回头客。不过老两口卖这几年鸡翅也挣了些钱,一年有几十万吧。
他说了这通篇,也就这最后一句是我不知道的,当下我就两眼冒光来了精神。我问他,“你连他们挣多少钱都知道?”
“有个月凑巧唱片公司和俱乐部都没活儿,我没钱吃饭,跟这儿帮他们收拾盘子,不给钱,管饭。”
正嚼着脆骨的我听见这话嘎嘣了一下,可说话人那脸色一点没变,好像在说“家里手纸用完了我去买点”一般稀松平常。怪不得刚进来那会儿他们寒暄得热乎。我心揪了一会儿,被我努力运气松回来,掐指算算,继续话题,“一年几十万,这收入比我多啊。高铮,咱俩将来要是没工作了,也跟哪儿支个摊儿得了。”
“咱俩支摊儿?”他边吃边附和,“那肯定火。女同学都冲我来,男同学都冲你来。不过得挂一大牌子:只许看,不许摸。”
“呦,搞了半天卖皮儿啊?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从包里找出一个银洼洼的东西,递给他,“记得跟女同学打招呼时,请务必狠劲儿晃左手。”
那是戒指一枚,照着旧尺寸打的。跟挂在我脖子上的他原先这枚相比,花哨点,非全素,顶端雕刻着哥特体的GS——代表他和我——浮突出来,内里也刻了一圈儿同样的俩字母。爱要由内至外。
他接过去,看了一眼,什么没说,起身结帐,与夫妇道了别,谢绝免费或折扣,拉我出去。我来不及问,只跟着他走,过了马路进一街口,才停下,四下无人。我气喘吁吁,问他,“怎么了?”
高铮转过身来,背着路灯,人被光笼着,闪亮的轮廓,黯糊的面容。一个deja vu划过我脑海,这一刹似曾相识。这人,我定是也曾多年前在梦里见过的……
“我可真喜欢。”他却是一点都不喘,拿出戒指又端详个遍,交给我,向我伸出左手,“帮我戴上。”
我照做。
尔后抬头,迎上的这对眼睛亮过当空最璀璨的星,直直射进我心底,把它最暗黑的角落也照亮。
西门为证,路灯为鉴,这一刻我告诉自己:这个人,我跟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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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电话里问张帆,“最近跟露露闹得热乎呢吧?才想起来给我电话。”
“咳不是,我在夜店把手机给丢了。没抱希望打了个过去,嘿,一好心人,说一定还给我,结果这一等就拖了俩礼拜。我那手机一个月之前刚换的不说,电话号码也都在里头呢。这今儿刚拿回来,立马就打给你。”
“我说你都名草有主了,还去夜店找果儿啊?露露知道么?”
“你以为我自己去呢啊,那陪的就是她!”
这丫头玩心不改,不是好事。“张帆啊,你对她,挺上心的吧?”
“看出来了是吧。对了,”他一口期待地问,“你觉着怎么样啊?”
“谈,成;婚,不成。”我停了停,听那边没接话,于是继续,“我知道张帆你这次挺认真的,我要找你谈,其实就为这。露露这孩子我挑不出大毛病,也温柔,也可爱,性格也开朗,长得用他们上海话说那也叫‘灵的’,但我觉得不合适你。她还没毕业呢吧?”
“明年。你还叫她孩子呐,她不比你小多少。怎么个不合适?你说说。”
“她还没定性。其实你也没有。张帆,女要早嫁男要迟婚,你现在不该考虑结婚,再等几年吧,男人越老越吃香。”我这人用理论教育别人是一套一套的,可换了自己就瞎。
张帆和我同岁,阳光,风趣,开朗,感情路一直挺顺。不过也因为太顺了,所以不珍惜,可谓桃花不断开,花落去无痕。
“我觉着啊,”他清清嗓子,“露露她跟我以前那些女孩子不一样。”
不一样?“呵,你觉得新鲜是吧?我告诉你张帆,你就是胡同妞儿看多了,腻了,出现一弄堂丫头,你就觉得不一样风情了。说到底我告诉你,上海女孩儿,是,嗲得让人酥,但也任性,什么你都得由着她;是漂亮,但也娇气,家务要么你做要么保姆,没她的份儿;是摩登时髦,可虚荣心也强,别人的钻石2克拉,你就得照着2.1克拉以上买。当然了,不排除个别现象,可露露明显不属此列。你喜欢她,你乐意跟她在一起,没问题,我不拦你;但要谈到结婚,咱是一家人,我劝你放放。”
“咳,老了,累了,丫头片子见多了,想收山了。”
“姥姥!”二十四老?“张帆你就是再玩个五年,玩到张一律那年纪,照样香饽饽一个,结这么早婚你这不是想不开么?!”——同理,这理论只适用在当我作为旁观者时,只能套在与我不相干的男人身上,换成高铮,统统作废。
张帆也不糊涂,“想不开的是你吧?张一律要真是你所谓的香饽饽,那你怎么不要?结果倒找了个比你还小的!忽悠谁呢……”
张一律这个长舌妇!
“我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陌陌,你跟东子婚姻失败,不代表别人都步你们后尘。别老说道人家上海丫头,你才见过几个?别总道听途说什么上海女孩儿这不好那不好,北京的就好?我以前那几个你还不知道么,她们就不娇气不虚荣?再说到蛮横任性,说到不干家务,姑奶奶,谁比得过您呐!”
我压住怒气,不跟他吵,拨开最后一层帘,“行了张帆说实话,主要原因还是我觉得她对你,不够死心塌地。”
这话果然堵了他一会儿。“行了,你这话我放心上了。不说我了,说说你最近交的这个小男朋友吧。”
“什么‘小’男朋友,他比你高!”什么“小”男朋友,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刺激我老呢。
“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得得得,我直接问重点,陌陌,你俩将来有戏么?没有就别碰。‘咱是一家人’,哥也提醒你,咱不比年轻小妞儿了,有戏赶紧,没戏就别浪费你这青春小尾巴。”
一提到高铮我这心就发软,连带着说话都软,“张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已经掉进去了,彻底掉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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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夏至□。我的□是高铮。
我们用尽一切时间见面,怎么见都嫌不够。爱让工作都变得动力十足,虽然效率低下——他编曲时我作图,可编着作着就滚到了床上去,大闹天宫,□都漫溢到稿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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