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牵了个将军大人

第三百一十四章 深森


    清晨时,叶凌漪与赫连澈一起刷马,为大军返回京畿做准备。
    她却显得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赫连澈将她看在眼里。
    叶凌漪回过神,忧心忡忡道:“许玉姝的孩子都生下来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乳水,眼看着孩子饿得大哭,一日比一日瘦小,银老为此都快急坏了,本想寻些羊奶来喂孩子,可这地方没有牛羊,离牧区实在太远了,到最近的牧区都需要三日,银老年纪又大,况且大军眼看就要启程。怎么办呢?”
    见她绞着手指因担忧而不安的模样,赫连澈挑眉道:“所以,从刚刚开始,你一直就是在担心这件事?”
    叶凌漪望他一眼,脸上尽是不忍:“我知道,许玉姝这个人曾经做过很多坏事,但不是有句俗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吗?这次她真的知道错了!再说,孩子是无辜的!”
    “你预备如何?”赫连澈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在他眼里从不相信任何一个人能在一朝一夕间改变本性,许玉姝的转变太快,让人很难不怀疑她的用心。
    唯有她,竟傻到相信一个曾经那么想要她死的女人。
    果然,叶凌漪道:“为了不引起黑水疑心,军中将领不适合折返牧区,可我不一样,我年轻,既不是你们军中的人,还会骑马,不若我去跑这一趟。”
    “不行!”赫连澈立即拒绝,一并没收她手里的马刷。
    他的脸色不好,显然生气了。
    叶凌漪明知如此,仍厚着脸皮凑过去,讪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角:“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就去一趟,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大不了慢一些,就算大军先行,我也能赶上!”
    “我说不行!”赫连澈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干脆板着脸阐明自己的立场,“你的身体冒不起这个风险!”
    “那难道你就忍心那么小的孩子被活活饿死?”叶凌漪也急了。
    “我……”赫连澈语塞,抬眼,一个衣裳凌乱,神色惊惶的女人映入眼帘。
    状若疯癫,眼神发直地抓住每一个路过的人便问:“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我的孩子被人偷走了!”
    叶凌漪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正要转眸去看,赫连澈却一把将她拉住,神色严肃道:“许玉姝绝非善类,留她在身边便是祸患,无论她说什么,不可轻信!需时刻提防!”
    正这时,另一只手被人紧紧捉住。
    叶凌漪回头,瞧见是许玉姝,此刻花容月色间尽是颓丧,望着她,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掉了下来。
    “帮帮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
    赫连澈皱眉,伸手将叶凌漪拉到身边,大呼:“来人!彻查军营有无可疑人员出入!”
    兵士抱拳应声。
    很快便有了结论,平措城内并无陌生面孔出现,只不过独独少了一人,便是叶骋身边的黑水老妇,且据守城的兵士介绍,那老妇天才刚亮时便抱着一个包袱出了城。
    如今想来,那包袱并非包袱,而是许玉姝的孩子?
    叶凌漪沉浸在震惊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急道:“不可能!阿穆没有理由这么做!”
    “我也不能相信,可我儿年幼毫无反抗力,万一那名黑水人是黑水王帐安插的谍作呢?”许玉姝哭得伤心欲绝。
    “绝不可能!阿穆平日待人亲善,从不过问两朝之事,她绝不可能是谍作!”
    赫连澈扫一眼情绪激动的叶凌漪,淡淡道:“一个谍作不套取军机,倒盗走一个婴孩,这怎么解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紧接着,又说:“不管怎么说,不能让银氏的唯一血脉流落异乡,来人!速派兵,将黑水老妇捉拿归案!”
    叶凌漪回到帐子,来回踱步,正焦急等待着消息的时候,许玉姝突然闯了进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满脸惊慌道:“那个黑水人要把我的孩子丢进流沙里,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了……”
    许玉姝许玉姝一边说,一边跪下,哭得撕心裂肺。
    叶凌漪惊愣,然后猛地反应过来:“找到阿穆了?”
    许玉姝一个劲哭着。
    见此情形,叶凌漪顾不得想那么多,推开帐门,奔着城外去了。
    传说平措城两侧尽是流沙,且多毒蛇蝎子,人一旦踏入其中,绝没有生还可能,因此,平措城也被黑水人称作鬼域,乃是令人闻风丧胆之地。
    阿穆若真是拐走婴孩,为何要置之于死地?况她明知道平措城内有大军千万,又为何选择在距离平措城这么近的地方?这不是摆明了找死吗?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叶凌漪心中存有疑虑,出城时,恰好与陈三十兄妹擦身而过。
    见她面色仓皇,连他二人都没有瞧见,不由觉得奇怪。
    出了城,沿着松动的流沙滩岸边寻找,终于在城侧约摸五六里的地方找到了黑水老妇与孩子。
    不过情况却不像许玉姝说的那样,并非是老妇要将孩子丢下流沙,而是老妇与孩子一起被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脚下便是松动下塌的流沙。
    “阿穆?阿穆!”
    老妇歪着脑袋,在叶凌漪的呼唤中渐渐醒转,茫然之余见脚下流沙,登时吓得惊叫连连,面色苍白。
    “阿穆别怕!”叶凌漪忙道,脚尖贴近流沙,突觉脚下黄沙下陷,险些跌落下去。
    好容易稳住身形,再瞧刚才站立的地方,俨然融入了流沙的怀抱。
    “姑娘别动!”老妇大喊着,面色凄怆。
    眼前情形,那吊着二人的歪脖子树随时都会有掉入流沙的危险。
    莫说她的身子不如从前,就算是武功顶强的人来强行救人,也只怕是行不通的,流沙如虎口,没有落脚点,强行为之不仅救不了两人,连自己都会搭进去。
    为今之计,唯有几人合力,将歪脖子树往岸边拉倒,借力营救两人。
    可现在只有她一人,显然是做不到的。
    怎么办?
    偏这时赫连澈不在,派出去搜查的兵士也踅摸错了方向。
    到底怎么办呢?回去搬救兵吗?可一来一去,万一迟了呢?
    叶凌漪陷入纠结,不敢轻易走开,焦头烂额时,不忘提醒:“阿穆,你千万别乱动!”
    老妇眼中含泪,点点头:“姑娘不必担心,我一把年纪了,就算是死也够本了,只是可怜这孩子,还没见过这世界呢……”
    目光落到旁边的襁褓上,手腕粗细的麻绳将襁褓层层缠绕捆绑,而襁褓内的孩子没了动静,不知是生是死。
    正当忧愁时,耳畔响起男人粗犷的声音:“还愣着干嘛?快救人!”
    循声望去,陈三十兄妹已经着手救人了。
    叶凌漪心头一惊,忙上前帮忙。
    以腰带做绳,三人合力拉着歪脖子树。
    陈三八体型肥硕,嫌二人在旁碍手碍脚,施展不开,索性将他们推开,并以一己之力成功把歪脖子树往自己这边拉倒。
    树上吊着的老妇与孩子摔落在地。
    叶凌漪赶忙上前解开襁褓上的麻绳,抱起一瞧,脸色倏地变了。
    “怎么了?”这时老妇亦在陈三十的帮助下脱离了麻绳的禁锢,见她面色不对,上前察看,登时惊得张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这……”
    “看你们一惊一乍的,到底怎么了?”陈三八扫了眼两人,凑近往襁褓中一瞧。
    只见襁褓之中裹着一个面色铁青的死婴,脖上有掐痕,是被掐死的。
    “死……了!”陈三八艰难转头,与陈三十对视一眼。
    “怎么会这样……”老妇如被抽空了般,瘫坐在地,自责落泪起来:“我只是不忍心听这孩子夜夜饿得大哭,刚好我认识一个附近的牧民,本想趁着他去牧区之前,出城寻壶羔子奶,可我听这孩子昨夜哭得特别厉害,于是就去了许姑娘的帐篷,结果发现许姑娘没在,连床上的褥子都是冰凉的,孩子冻得小脚发红,我是不忍心才想着带孩子一起出门的,不是故意害她的啊……”
    听完老妇的自述,叶凌漪发现了蹊跷:“阿穆,你说昨夜你去许玉姝的帐篷,里面没人?那你可曾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吊起来的?”
    老妇哭着,一面回忆:“我刚出城不久,想着要快点找到那个熟人,趁许姑娘回来之前将孩子还给她,可才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我才回头,只见一阵烟雾,紧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想起赫连澈与自己说过的话——“许玉姝绝非善类,留她在身边便是祸患,无论她说什么,不可轻信!需时刻提防!”
    难道这一切都是许玉姝自导自演的?
    叶凌漪心头有个极坏的猜测,可当低头时,又觉得不可能,虎毒尚且不食子,况且这么做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天杀的,要杀就杀我好了,为什么要杀这么小的孩子,如今可怎么办?就算是死千万次也换不回这孩子的命了!”老妇崩溃大哭。
    此情此景,陈三十兄妹俩亦是不忍。
    这时,叶凌漪却从孩子身上发现了什么。
    抬手掀开襁褓,瞬间寒光闪烁,一支短箭迎面飞来,叶凌漪下意识后倾避开,却不想脚下突然一松,竟然陷入了流沙之中。
    “姑娘!”
    “凌漪妹子!”
    岸上三人大惊失色。
    流沙逐渐吞噬腰部,叶凌漪奋力把身子往外拔,脚下却像是坠着千斤重担,使出来的力气都落在了棉花上,冰冷的压迫感从腰部逐渐往胸口推移。
    叶凌漪知道,这种情况,越是动弹便会下沉的越快,最后人的结局只有溺沙而死。
    也是直到这一刻,联想起之前种种,她才恍悟过来,原来许玉姝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为了杀她,可谓费尽心思,先是示好装弱博得她的同情与信任,然后不惜用自己孩子的性命做赌,甚至利用婴儿尸身布下机关,为的,就是她深陷流沙不能自拔的这一刻。
    “凌漪妹子,拉住俺!”陈三十伸出手,在他的身后是陈三八和老妇,三人手拉着手形成“救命绳”。
    叶凌漪把手上的孩子递过去:“三十哥,先把这孩子接上去。”
    陈三十生气道:“别管这死孩子了,你快上来!”
    叶凌漪摇头,笑笑以作安慰,坚持让他先接过孩子。不管怎么样,这孩子到人世间走一遭,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尽挨饿受冻了,连到死都是被利用的。她还这样小,人心凉薄就体验透彻已经十分可怜,不能让她再卷入流沙连尸身都无处可依。
    陈三十拗不过,直骂了声:“倔驴!”
    终究将她手里的孩子接过去。
    可饶是三人合力仍不能将人拔上来,强大的吸力将她牢牢锁住,动一动仿佛都要将她生生挤压碾碎。
    眼看着流沙就从腰部到了上腹部的位置。
    “一动就沉,这可怎么办啊?”老妇急得直跺脚。
    叶凌漪虚弱扬了扬唇:“三十哥,实在不行就别忙了,反正我这身体离死也不远了。”
    “说什么呢!”陈三八没好气,“我们好心救你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
    “陈姐姐,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你和三十哥犯下的错并非是我的本意,只是我得了一种怪病,有时候我是我,有时候又不是,我控制不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所以才会对你们做出那样过分的事情。”
    这话乍一听像是为自己开脱,可仔细一想,兄妹二人又觉得似乎真像她说的那样,那个时候她却是称呼自己叫叶蓁蓁来着。
    “先别说那些了,还是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把你拉上来吧!”
    正说着话,陈三十突然灵机一动,取刀从倒地的歪脖子树上斩下一截,又动手割下身上的衣物拧成布条。
    陈三八见此情形便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嘴皮子动了动,干脆取刀将自己身上的裙子也割成布条。
    她虽记恨叶凌漪身为叶蓁蓁时对自己兄妹二人做过的事,但也不忍心她真的死去,还是决定救人要紧。
    兄妹二人将布条相接,绑在粗壮的木条上,抛到叶凌漪面前。
    “抓住!俺们拉你上来!”
    叶凌漪的呼吸短促,感到肋下因受到挤压而疼痛难忍,苍白的脸上汗珠滚落,奋力抓住木条,整个人就那么匍匐在流沙上,让身体尽量舒展,仿佛漂浮在水面。
    岸边三人拉紧布条,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却是收效甚微。
    眼看着气力即将用尽时,背后有战马铁蹄的声音传来,听动静像是害怕震动黄沙而停在了远处。
    此时不用看也知道是西朝人。
    扯着布条的人大声呼喊:“救命!救命!”
    话音未落,气力竭尽的人忽感手上一阵松快,流沙里的人瞬间被拖了上来。
    再转头,才发现以赫连澈为首,身后站着几位西朝兵士。
    而赫连澈望着地上的叶凌漪,眼里盛满了震愕,他本是带兵路过,发现陈三十兄妹才过来帮的忙,却没有想到救上来的人会是她。
    上前扶住她,他的眉锁得很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在城里等消息吗?”
    叶凌漪喘着粗气,强忍疼痛起身,朝地上的婴害走去,小心翼翼抱起来,送到赫连澈面前,眼中含泪:“我亲眼看着她从出生到离世,天下再没有比许玉姝更恶毒的女人了!”
    赫连澈的脸色凝重,襁褓里的婴孩面色铁青,脖子上的掐痕呈暗红色,胸腔上还悬挂着一柄袖箭,婴儿的手捏紧成拳搭在箭扣上,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绳,连接着襁褓,只要有人动了襁褓,机关会立刻触发,这一击即使要不了对方的命,也需小心着此地的地势。
    而此刻箭筒已经空了,所以叶凌漪掉入流沙中便有了解释。
    许久以后,抿了抿薄唇道:“这孩子既是银家的血脉,还是交给银老吧!”
    叶凌漪不说话,心头揪得发疼,再瞧孩子,已然泪眼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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