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下的对峙

第30章


  前来赴宴的客人,有匈牙利驻华大使、捷克斯洛伐克驻华大使、波兰代办、阿联代办、挪威大使奥尔高,瑞士大使罗赛蒂。由于法新社高级记者狄龙同佩耶的亲密关系,叶里扎维金也邀请了他。
  宾客们簇拥在会客厅里,进行着热烈而兴奋的交谈。谈话的中心,自然是佩耶卸任后的去向。佩耶夫人出身名门,家庭殷实,她偎在佩耶的身边,说回国后佩耶将到她父亲开办的公司里供职,彻底结束这种居无定所,四处飘泊的外交官生活。
  最为兴奋的是佩耶的两个女儿,米蒂安和斯芬娜。她们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正是活泼顽皮、好奇喜动的年纪。她俩不时“咯咯”地欢笑着,从客人的座前身后跑来跑去。她俩是第一次到苏联大使馆做客,对斯拉夫人的建筑和室内装饰处处表现出惊讶和赞叹。作为东道主的叶里扎维金,心里却是乱糟糟的,甚至有点魂不守舍。昨晚他收到了莫斯科外交部发来的急电、得知达曼斯基岛(即珍宝岛)上发生了武装冲突。今天一大早,中国外交部就送来了书面抗议照会。虽然他强硬地拒绝了,但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了结,似乎还将发生些什么。发生什么呢?他也想不出。
  这次欢庆午宴举办得实在不是时候,可请柬早就发出去了,佩耶大使离京的日程已经排定,想临时改变已来不及了。此刻,他期望一直未到的狄龙能带来好消息。
  “仁慈的主啊,请您来安排我们的生活吧!”叶里扎维金早就悄悄地信奉了东正教。这在苏联党内是不许可的,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划着十字,念着祷语。
  午宴很丰盛,有著名的黑海鱼子酱,熏鳗鱼,各种色拉,还有专为佩耶夫妇烤制的法国牛排和意大利馅饼。
  大家围坐在餐桌前,举起了酒杯,叶里扎维金正想说几句祝福的贺词,突然,一阵愈来愈响的沉雷般的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客人们惊惧得面面相觑。
  “主啊!灾难终于降临了。”叶里扎维金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周围的客人问:“什么,你在说什么?”
  叶里扎维金慌忙掩饰着说:“我是说,也许我邀请各位来得不是时候。前两天,我们国家和中国在乌苏里江地区发生了一场武装冲突。双方都死伤了一些人,也许他们今天是来报复的。”
  “哦!上帝……”佩耶夫人惊叫了一声,倒在佩耶的杯里。
  “我想,他们还不至于冲击贵国的使馆吧!这是违背国际法的。”颇有绅士风度的瑞士大使罗赛蒂说。
  “可是两年前,他们曾把英国代办处烧成了瓦砾。”波兰代办恨声恨语地说。
  “这个国家和民族已经疯了。从上到下,好像神智都发生了错乱。”匈牙利代办附和着说。
  “也许事情还不至于那样坏?”
  “谁知道呢?愿上帝保佑我们,来,干杯!”叶里扎维金强吞下杯中的葡萄酒,苦笑着说:“我们今天的午宴,不像在为佩耶大使送行,倒像是请诸位来同我们共渡难关哩!”
  佩耶拍拍叶里扎维金的肩膀,说:“我感谢你的盛情,请相信我们不会对此有丝毫的不快。可是为了夫人和我的两个小天使的安全,我想提前告辞了。”
  叶里扎维金无奈地扯下餐巾,正要起身送客,一股巨大的声浪如雷霆般震得玻璐“哗哗”乱响,这是高音喇叭的声音。
  “打倒苏修新沙皇!”
  “打倒美帝、打倒苏修。”
  “坚决打退苏修的武装挑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朱蒂安和斯芬娜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声浪,仿佛感受到了圣诞之夜礼炮轰鸣,她们欢叫了一声,跑上了二楼的凉台。
  嚯!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漫天飞雪里,乌黑黑的人群已经把苏联大使馆围了个风雨不透,远处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无际的人流还在不息地汇聚涌来。人们手中挥舞着白、黄、绿的彩色三角小旗,随着喊声,不停地起伏涌动,好像她们乘着小船,置身于一片浩渺无垠的大海。
  有几个人抬着画像挤过来了,上面画的人眼睛是斜的,鼻子又大又尖。有一个头上插着把刺刀,另一个头上紧挨着一个大拳头,她们只觉得好玩,当然不知道那上面画的是勃烈日涅夫和柯西金。
  忽然,画像着了火,熊熊燃烧起来,先是两个火团,然后变成两个火圈,黑色的纸灰被寒风高高地卷起,撕成蝴蝶大小的碎片,然后伴着雪花悄然飘落下去。
  太好玩了,她们从来没做过这样有趣的游戏。两个孩子在凉台上欢快地蹦跳着,也模仿着游行示威的人群高举着手臂,呼喊着:“打倒新沙皇。”
  突然,俩个人的屁股上都挨了极为痛楚的一巴掌,回头一看,往昔好脾气的爸爸正用一种十分凶厉的眼神瞪着她们。朱蒂安望了斯芬娜一眼,好像觉得并没有做像摔碎酒杯,掰断爸爸雪茄烟那样的坏事情,于是冤屈地望了爸爸一眼,眼眶里的泪水马上就要滚落下来。佩耶一手一个,将她们强拎回客厅。
  客厅里,叶里扎维金正在发怒。“不像话,这太过分了,怎么能焚烧我们渤烈日涅夫和柯西金同志的画像呢?这是对我们领袖的侮辱。”
  “大使先生,其实不必如此动怒……”一个翘皮、幽默的声音打断了叶里扎维金的喊叫。
  “为什么不?”叶里扎维金循声质问过去。
  刚从后门进来的法新社记者狄龙手里拎着一瓶香槟,若无其事地拍打着身上的积雪。
  “为什么?”狄龙扫视了众人一眼,“因为我仔细地看过那两张画像,那上面画的是欧罗巴人,根本不是斯拉夫人种。”
  所有的人几乎同时发出了领悟的大笑。连叶里扎维金也憋不住咧了咧嘴唇。
  狄龙的这个玩笑实在可以列入高级幽默。
  奥尔高笑得流出了泪水,他一边揩擦着眼镜,一边呵呵笑着说:“中国人以前画英国佬美国佬比较多,斯拉夫人种也许从没画过。他们弄不清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别。”
  狄龙扬了扬手中的纸片,说:“注意,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
  “中共的宣传品。”
  “烧掉,马上烧掉。”叶里扎维金不满地说。
  “大使先生,不必动怒,用不了多久,贵使馆的人会人手一份的。”
  “是他们硬塞给你的?”有人问。
  “不,是我自己拿的,因为不接受这种宣传品,他们就不卖给我香槟。除非你不吃不喝,这也算是东方人的礼仪吧。其实这也不坏,这件事本身就是一条极好的新闻。”
  佩耶忧虑地问:“外面怎么样,我们能回去吗?”
  狄龙依然喜气洋洋地说:“哦,外面是大海,除非你乘气垫船。”
  “我的夫人已经受到了惊吓,而且还有这两个孩子,我们必须马上回去。”佩耶极严肃地说。
  狄龙摊了摊手臂,庄重地说:“很抱歉,你无法离开,除非步行。可这似乎更危险,刚才我说了,他们搞不清你是欧罗巴人还是斯拉夫人,当然包括法兰西。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会说中国话。”
  大厅里顿时沉默了。只有高音喇叭和人群发出的声浪,一阵阵在大厅里回荡。
  “如此精美的菜肴,我们为什么不尽情享受一下呢?”狄龙有意轻松地发问。
  “他们会冲进来吆?”
  “会放火杀人吆?”
  ……
  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
  狄龙笑了笑,“这一点绝不可能,请诸位尽管放心好了。待我们完成了这顿丰盛的午宴,人群就会散去,大家自然会平安返回的。”
  “你能肯定?”佩耶忧虑地问。
  狄龙神秘地说:“刚才进来前,我围着使馆转了一圈,尽管表面看去,门口的警卫没有增加,但中共的便衣警察已经把大使馆严密地保护起来。示威的人群根本不可能靠近。使馆东面的空地上,停着六辆军用卡车,我估计至少有200名正规士兵隐蔽在附近。暴徒行凶是根本不可能的。另外,我还得到一个消息,当然,这个消息还有待证实,周恩来总理对今天的行动专门召开了会议,做了细致的安排……”
  “哦,周恩来……”佩耶夫人按着高耸的胸脯,如释重负地长吟了一声。
  佩耶轻松地说:“那好,咱们重新入席,既然好客的主人安排了如此丰盛的午宴,难道我们不该认真地品尝一下吗?”
  叶里扎维金总算从窘迫的境地解脱出来,慌忙强颜欢笑地邀请宾客重新入座。米蒂安和斯芬娜问:“妈妈,我们可以再到上面去玩一会儿吗?”
  佩耶夫人慈爱地说:“去吧,孩子,小心,别摔倒。”
  两个孩子嘻笑着又奔上楼去。
  狄龙打开香槟,挥动着酒瓶说:“大使先生,今天的午宴恐怕是你有生以来最难忘记的一次。来吧,为这个世界,为我们多彩的人生,干杯。”
  叶里扎维金喝得最痛苦,他觉得每一种酒味道都是苦的。
  连续五天,整个中国的怒吼都没有停歇。从繁华的都市到荒僻的小城,工人、农民、机关干部、居民,包括孩子都走上了街头。据不完全统计,参加游行示威的达四亿人次。“打倒新沙皇”的呼喊,从清晨持续到午夜,直上九霄,震动了整个世界。世界各大报都一致认为:中国人真的发怒了。这种天文数字规模的示威游行,也许是人类社会有史以来迄今为止的第一次。
  三
  几乎是在同一天,莫斯科城郊的列宁山上,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苏联大使馆,却远没有像北京的苏联驻中国大使馆那样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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