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猪的似水浮生

    我们整天忙着和人问好，忙着给人签名，忙着与人合影，虽然忙乱，倒也没有过多影响学习生活。随着对自己明星身份的逐渐认同，我们的明星感觉也逐渐丰富立体起来，虽然这种身份认同来得比较迟，而事实上，广大师生早就把我们当成明星在看待，大家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样一个事实。所有这些让我们如沐春风，春风得意，得意洋洋，洋洋洒洒，傻傻乎乎，忽忽悠悠……
    在外流落的日子，我们有几门设计功课没有上，课程也就没有成绩，出于对我们的关爱，班上为此专门召开了特别会议，初步决定让几个班干部为我们补课。但其他同学意见甚大，说这是搞特权，是不正之风，是歪风，一个同学甚至将此事写成报道，捅到了校广播台。让人意外的是，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被当作头条播了出来，外语系小女生的某个男同事在那里念着稿子，字正腔圆一脸正气地说，权利是当权者的通行证，滥用权利则会成为当权者的墓志铭，并疾呼哪怕用牛刀，也要把特权之风这只小鸡剁死。班上干部听到“牛刀剁小鸡”这句时，次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寒而栗的意思，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凶残，但听到的只是一个让人无法琢磨更多的化名。看来这个决定只能作废了。接着班上用公推公选的方式，选拔了一批成绩好的同学为我们补课，本来以为这次让人无话可说，但还是有人不满意，那个神秘作者又把这事捅到了校广播台。外语系小女生的男同事又在那里大声疾呼，说公共资源不是特权阶级和强势群体的私有财产，更不是他们的私家后院，应该让普通大众也有共享的空间——我们竟然又成了公共资源，这真是不知所措。班上只好来了一次全民公决，公决两个晚上后，大家一致决定，全班集体给我们补课！这个结果皆大欢喜，神秘作者再没拿此说事，但他也没有闲着，用那支犀利的笔讨伐起我系女生的穿着打扮，着实把那些可怜的女生污蔑了一番。
    为了给我们营造舒适的学习环境，每次补课时，教室布置得像开茶话会，水果瓜子糖果饮料啤酒摆上一大圈。大家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边喝着啤酒啃着水果，一边给我们上课。这样良好的氛围在我班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去几年，大家都是三三两两的小团体进出，团体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男生女生也是相互鄙视，全班连一次春游都没有组织成功过，每次有集体活动，我这个破班长和老繁同学A求爷爷告奶奶，但还是会有大半人坚决表示，他一定会缺席！惟一成功的集体行动就是那次为了外出找工作，全班罢课，大家倒是团结一心，共同对外。现在大家围在一起，有说有闹，显得空前友爱团结，甚至在一夜之间还冒出了三对情侣，也不知是怎么糊弄上的，当他们在教室里拍拍搂搂时，大家还只当是同学少年纯洁的友谊；当他们突然把嘴巴在对方脸上放肆地啄来啄去时，大家惟有目瞪口呆了。在这样的气氛下，哪还有心事上课，说笑打闹一阵后，大家便专心吃起东西，到处一片沙沙的咀嚼声，间或还有情侣们亲热的调笑声。授课的同学也不肯落后，说上几句，啃一口水果，喝几口啤酒，又说上两句。有时见我们啃苹果过于专心，这些好为人师者便会提一两个问题，想使我们注意力集中一些，也想使课堂更像课堂一些，但我们往往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有时甚至不知谁在讲课，在那里闹笑话。这样的授课可想而知，最终不会有什么效果。
    几次茶话会后，课程总算结业，我们把草草对付的设计作业给老师看，要他们给分数。老师举着设计图，一时近看一时远看，一时正看一时反看，所有的角度方向都看了一遍后，老师开始赞不绝口，说我们设计做得太好了，完全可以参加国际设计大展。我们死猪不怕开水烫，涎着脸说设计抄袭了不少，小门有一张作业甚至是直接从网上下载的，连网址还在图上面，因为交得匆忙，都没来得及处理掉。老师却说那不叫抄袭，只能说是借鉴，顶多算是模仿，而一个不会借鉴不会模仿的学生，就是不会学习的学生。接着，老师问我们：
    “你们要多少分？”
    我们说：“你随便给，能及格就不错了。”
    老师说：“给你们打100分那简直是太寒酸了，我要给你们120分。”
    我们谦恭地说：“从来没有听说分数超过100分的。”
    老师威胁说：“你们再说我就打150分。”
    四头猪不敢吱声了。
    奶油一向对自己的实力比较自信，说：“我们四个的分数总该有点区别吧？再说我只是借鉴了一点点。”
    老师沉吟片刻，说：“这样吧，班长120分，老繁119分，小门118分，奶油117分。”说完不由分说在成绩栏里写下分数，并在备注里分别强调：
    “出色得离谱！”
    “优秀得惨不忍睹！”
    “明星风采在此设计中完全显现！”
    “简直让人哑口无言！”
    奶油本来以为自己分数会最高，结果却最低，在他备注后面的评语也不如我们煽情，这让他郁闷了好几天。
    在我们明星气质的感召以及这股爱心洪流的滋养下，我们班和全系老师也恢复了正常的外交关系，甚至是史无前例空前地好。在我和老繁奶油小门的带领下，全班向曾经被我们炒掉的教授甲讲师乙副教授丙赔礼道歉，说我们以前少不更事，年少轻狂，伤了老师们的心，现在全班一致邀请三位老师回我们班重掌教鞭。三位老师非常动容，说哪个年轻时候不犯点错误？不犯错误那还叫年青人？年青人不犯错误那如何能成熟？
    由于比我们大不了多少，讲师乙在全班邀请他时当场宣布，以后大家不要再叫他“老师”，直接喊他“小乙哥”得了。宣布完后，讲师乙又提出想和四头猪结拜兄弟，这让我们大感意外，因为只有或者电视里才会有这样的情节，现在居然就要发生在自己头上。见我们犹豫，讲师乙伤心地说，我知道你们现在是明星，不屑与我这个普通人为伍。我们连忙说，小乙哥误解了，我们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觉得你我人畜不同类，结拜兄弟怕对你影响不好。讲师乙说，人和猪结拜兄弟怕什么？人和蛇、人和狐狸都能结成夫妻呢。我们说，那是神话传说啊。讲师乙说，不管是神话，还是传说，都是有生活土壤的，都是有现实基础的，要是现实中一点影都没有的事，大家会去编吗？人们怎么不去编人和蚯蚓螳螂结为夫妻啊？那是因为这事没影！既然编人和蛇狐狸结成夫妻，那是因为这事有可能发生过。我们还是头次听到如此说法，只好说，既然你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呢？讲师乙高兴地说，那马上举行结拜仪式。
    因为不知道具体仪式怎么进行，最后新事新办，我们和讲师乙对着互鞠八个躬，寓意八拜之交的意思。鞠躬完后，我们四个分别叫了讲师乙一声“大哥”，讲师乙也分别叫了我们一遍“小弟”。同学们看到这一幕非常兴奋，也嚷着要和我们结拜，我说我们已经是兄弟姐妹了，再结拜就是形式主义。大家说管它形式不形式，是形式主义也要搞。于是大家又是一通乱鞠躬，一通乱叫唤。
    我们一群跑到副教授丙家里，他正在吃饭，听了来意后，副教授丙非常感动，并热情地留我们吃饭。我们说人太多，吃饭就免了。但副教授丙不答应，说这是嫌弃他饭做得不好。我们说就算吃饭也没地方坐啊。副教授丙拍了拍脑门，说看他激动的，那大家去吃馆子。最终我们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临走时，副教授丙说，如果大家觉得他长得实在对不起大众，他可以去整容，去韩国都行，花多少钱也无所谓。我们又是感动又是无地自容，连忙说人的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
    见三位老师被重邀到我们班上课，其他老师也主动向系里提申请打报告，想给我们授课，由于申请的老师太多，系里决定来一次重新洗牌，所有的老师一律进行资格比赛。这次比赛规定，参赛老师只要获得的过半票数，就可成为我们班授课老师，然后入围老师根据票数多寡，依次上课，如果我们毕业了还没轮到课上，那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我们找到系领导，说其他老师可以这样，但已经被邀请的三位老师例外，不在比赛之列，表达我们对他们的尊敬之情以及忏悔之意。系领导对我们的行为大加赞赏，说我们懂事了成熟了，会替他人考虑了。
    资格赛正式开始，众领导和已经被邀请的三位老师做专业评委，全班做大众评委。比赛内容包括比形象，比身材，比服装，比教案，比授课，比人气，其间穿插才艺表演。我系老师几十人，男男女女一大群，就形象气质而言，可谓千秋各异，高下难分，有的时尚，有的古典，有的粗犷，有的精致，有的雍容高贵，有的朴素清雅，有的像绿茶，有的像烈酒，有的文质彬彬，有的率性坦诚，有的甚至飘飘然有神仙之姿。在身材方面，更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胖的，瘦的，方的，圆的，高的，矮的，桶状的，条形的，球状的，直板的，葫芦样的，倒三角的，大小S的，魔鬼的，天使的，平铺直叙的，峰回路转的，蛊惑人心的，催人欲睡的，因为各有特色，也一时没能分出高下。至于比授课，那是众老师的拿手好戏，有人激情四溅，有人平和从容，有人声如洪钟，有人吐纳匀和，有人高深莫测，有人深入浅出，有人旁征博引，有人点到为止。最吸引人的还是才艺表演，平时只知道众老师会上课，想不到他们还如此多才多艺，在表演中，有唱歌跳舞的，有古筝钢琴的，有小品相声的，有耍刀舞剑的，甚至还有掌砸核桃，大变活人，总之，内容很多，五花八门，无所不包，除了一个老师在表演相声时有点忘形，讲了一个略显黄色的笑话外，其他的老师的表演既通俗又高雅，既有思想性又有艺术性，体现出高级知识分子应有的素养。整场比赛下来，除了那个在电话里和男友缠绵悱恻的女老师没能获得过半票数，惨遭淘汰外，其他老师全部顺利入围。虽然这些入围的老师大部分不可能给我们上课，但大家还是欢天喜地，这证明他们各方面的条件获得了认可。
    自从“窃听门”事件过后，那个在电话里和男友缠绵的女老师对我们班仇深似海，但她这次在我们的感召下，不计前嫌，积极参加到本次资格赛之中。比赛这天，女老师精心打扮了一番，婀娜多姿，光彩照人。在秀身材环节，女老师穿上了一件适度端庄又适度性感的衣服，像时装模特一样，在台上走了几个来回，还转了几个圈，很好展现了优美身材，又不过于张扬，整个表现可谓无可挑剔，这从众男评委和众男生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从众女评委和众女生的眼神中同样也可以看出。虽然女老师的硬件条件软得一流，让人无话可说，但在具体投票时却出现了严重分歧。这次担纲专业评委的一共有八位，分别是众领导和三位被我们邀请的老师，其中男的四位，女的四位，投票时，四位男评委毫不犹豫将票投给了女老师，但女评委却全部投了反对票。老繁在下面抗议说：
    “她的形象和身材这么好，怎么投反对票？”
    几位女评委合议了一阵，派一个女副系主任解释道：
    “她的形象太漂亮，身材又过于性感，这会导致男生上课不能集中注意力，甚至胡思乱想，当年她在电话里和男友说亲密话，被你们班同学窃听到后，就产生过很多不健康的想法嘛，特别是你老繁同学，哈哈哈……”
    老繁羞红着脸，不敢再抗议。
    同学A接着抗议说：“照你的意思，哪个班有男生，她就不能上课了？”
    女副系主任说：“你们班比较特殊嘛，哈哈哈……”
    这时系主任说话了：“既然我们不好断定，可以启动大众评委机制，让班上的学生集体投票啊。”
    原以为女老师这次稳操胜卷，结果投票时又出现了一半对一半的情况。我们班男生和女生一样多，各十五名，投票时男生都把票投给了女老师，女生却全部投了反对票。同学A肺都快气炸了，要女生解释为什么。那个在我们全班外出打工时被总经理骚扰过的漂亮女生振振有辞说：
    “这是我们的权利，我们想怎么投就怎么投！想投谁就投谁！”
    接下来的情形和上面非常相似，不管是比教案，比授课，还是才艺表演，总是出现男评委男学生投赞成票，女评委女学生投反对票的局面，并且女副系主任和那个漂亮女生总有理由解释得滴水不漏。例如女老师授课的声音柔和甜美，女副系主任说那是靡靡之音，让人颓废；漂亮女学生则说那是故作纯情，让人肉麻。女老师表演才艺时，跳了一曲飞扬的舞蹈，女副系主任说她舞跳得的确不错，但有放纵之嫌；漂亮女生则说她学了十几年舞蹈，女老师的表演破绽百出，哄哄外行还行——女副系主任好一阵不自在，因为这话有影射她是外行的嫌疑，但两人还是结盟成统一战线，在那里互相唱和。老繁气愤地说：
    “你们这是想封杀她！”
    同学A也悲愤地叫道：“你们两个简直就是毒舌！”
    女副系主任和漂亮女生气得直哆嗦，女老师在一旁也是眼泪汪汪。我们四头猪动了怜香惜玉之心，站起来说：
    “她的票数离入围只有一票之差，大家能不能通融一下？”
    女副系主任笑容可掬说：“既然你们四位猪明星都发话了，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女老师突然说：“什么破比赛，我还不参加呢。我请求自动出局！”说完拎着一包精心准备的东西跑了。
    看到如此局面，在场的众男士只好惋惜地叹了口气。
    因为机会来得不容易，老师对大家非常负责，极度认真，对我们四个负责得更是让人绝望。每讲一个问题，老师都要殷切问到：“老繁，听懂了吧？”或者：“小门，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学生，这个问题你一定会回答，对吧？”小门说：“不要问我了，这样会让我感觉自己是个白痴。”面对小门的柔性抗争，老师们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课没有上好，于是更加殷勤的询问小门。小门不堪忍受，濒临重返校园后的首次崩溃。
    辅导员看到这些变化，经常抹着鼻涕眼泪坐在那里傻乎乎的高兴，说全班终于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当初让我做班长是他一生最英明的决策。对于辅导员的说法，我不敢苟同，并多次向他请辞，要求辞掉我的班长职务，我说我们班让一头猪当班长，别人会认为我们班缺乏人才，是一群无能之辈，乌合之众。辅导员却说，让我当班长是大家的荣幸，我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我说我天生散漫，成了猪以后也没改变多少，怕辜负了大家。但辅导员不为所动，仍让我当班长，这次他不搞暗箱操作，也不搞伪民主，在我气愤得快要骂娘的请辞要求下，他顶着巨大压力，来了一次民主选举，说如果大家觉得我不配当这个班长，他一定答应我的辞职要求。结果全班举起森林般的手臂，其中包括老繁奶油小门的三条猪脚，全票通过仍让我做班长。
    在热烈的掌声中，同学A突然跑到讲台上，开始宽衣解带，大家不解地看着他，辅导员甚至一度紧张，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惊人之举，因为辅导员曾经强悍的心早被他无数的惊人之举捣毁得千孔百疮。同学A脱得只剩下一条小裤衩了，辅导员哆嗦地叫道：
    “同学A，你不要耍流氓！”
    同学A微笑着望了辅导员一眼，不慌不忙把脱下的白色背心铺在讲桌上，然后将食指放在牙齿间；大家还没来得及明白是什么回事，只见眼前血光一闪，同学A的手指已是血流如注，泉水般涌出。全班一片惊呼。同学A睥睨一阵骚动的人群，接着倒立食指，在小背心上写着：永远的猪班长！每个血字都有拳头大。写惊叹号时，同学A的食指已经不出血了，他再次把食指送到嘴里，又残忍地咬了一口，鲜血重新如注。所有女生恐怖得快要晕倒，辅导员嘴巴惊悸成了山洞，足以让两个高尔夫球并排滚进。同学A写完血书后，举起小背心向全班展示，手指还在滴答流血。同学A走到我面前，将血衣郑重交给我，并紧紧握着我的一只蹄子，用坚毅信任深情的目光看着我。我的四条猪腿瑟瑟发抖，接过血衣后，几乎休克。辅导员回过神来，连忙拿着同学A的外套，给他披上，并一把揽着他。
    “你这个傻孩子，”辅导员无限怜爱地说，“你要写血书，也不用脱裤子嘛。
    同学A平生第一次腼腆说：“刚才太激动了，脱完裤子后才发现不需要。”
    自这以后，全班都亲切地称我“猪班长”，昵称“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