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猪的似水浮生

    我们不可挽回地成为了明星，挤进了名流之列，并体会到了出名的乐趣，也就理解了为什么有人翻着筋斗想出名，做梦磨牙想出名，发狂变态还是为了出名。在各路名流中，有通过刻苦勤奋出名的，有靠不说人话出名的，还有掀裙子拽内裤出名的，而我们成为名流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就是：我们靠变猪出名的！以前我们对自己是猪的事实还非常坦然，但自从成为名流后，心态不觉发生了变化，对靠这种过于反常规手段出名感到不是滋味，心中不免有些泄气，虽然我们本意并不想变成猪，变成猪后，也从没想过要出名，更没有想过会成为明星。老繁说，既然变猪的事实不能改变，那还是专心享受明星生活带来的幸福快感吧。小门说，管他明星还是名流，这样的日子有一天过一天。奶油说，名流一般名利双收，而我们徒有空名，却不见利来，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流。奶油此话甚是有理，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琢磨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名流，做到名利双收。琢磨大半夜，老繁灵光再现，说那家饲料厂曾经拿我们做广告，我们找他们算帐去！
    第二天早上，我们简单伪装一番，杀气腾腾赶到了饲料厂——自从不再怀疑自己是明星后，我们气焰逐日高涨，作派大气了许多。厂门口有人正在挂新招牌，上面赫然写着：白宫保健品厂；地上那块“白宫饲料厂”的牌子像弃妇一样，灰头土脸，无限幽怨地躺在那里。很显然，“白宫”已经不再生产猪饲料，而是转行生产保健品。我们大摇大摆走进厂长办公室，看见一个长相文弱、略显神经质、带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坐在办公桌前，正专心敲着电脑；见我们闯进去，中年男子有些惊慌。
    我说：“您就是贵厂厂长？”
    中年男子犹豫一阵：“你们找厂长有什么事？”
    我说：“我们找他要表示一些不客气！”
    中年男子神色游移：“莫非你们就是那四头猪？”
    我说：“阁下眼力不错。”
    中年男子像螃蟹一样，横着从桌前移开，准备夺路而逃。
    老繁眼疾脚快，一个健步跨过去，锁住了中年男子的脖子。中年男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老繁厉声喝道：“不准学我们叫！”
    中年男子又发出猫叫春的声音，老繁朝他脸上一个耳光扇过去：“也不准学猫叫！”
    中年男子发出了凄厉的乌鸦叫声，差点把我们耳膜震破，老繁又一个耳光扇过去，骂道：“他妈的，你就不能学人叫，非要学动物？”
    中年男子呜咽着说：“我是环保主义者，热爱动物！”
    环保主义者的惨叫声引来一群人，我赶紧把办公室门反锁。这些人像幽灵一样，趴在窗户上，表情木然，目光呆滞，既不慌乱，也不喊叫。环保主义者上气不接下气，骂道：“你们这群废物，赶快报警啊！”
    老繁第三个耳光朝中年男子扇去，喝道：“你敢报警，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环保主义者总算平静了一些，向那群幽灵摆了摆手，众幽灵一声不响走了。
    在我们逼供下，环保主义者承认他就是厂长，对以前的侵权行为也供认不讳。我说，你准备怎么办，是法庭上见还是私了？厂长说当然私了比较好。我们把猪蹄在他办公桌上一阵猛拍，说不管是私了还是公了，胆敢糊弄我们你就会很惨。慑于我们的淫威，厂长很快和我们达成协议，作为补偿，厂长决定给我们每个一大笔钱。
    厂长说：“你们要现金还是支票？”
    我说：“少来，当然是现金了。”
    厂长一个电话，马上有人送来厚厚四大捆钞票。我们心情豁然开朗。小门是富家子弟，看到这些钞票后，照样四脚发软，更不用说长期受钞票折磨的我们三个，我们呼吸急促，浑身发凉，语无伦次。我和小门顾不上其他，一个给厂长递烟，一个给厂长点火，配合默契；老繁和奶油把猪蹄放在舌头上舔了一下，用怪别扭的姿势开始点钞，几次点到中途忘了数目，又归零重新再点，点完后，奶油用颤抖的声音说：
    “这里面不会有假钞吧？”
    厂长说：“几位猪兄大可放心，我既然给你们这钱，就不会耍卑鄙小花招。”
    老繁谦卑地说：“厂长真是一个爽快人。”
    摸着这些钞票，我们心潮澎湃，感慨做了名流就是好，兵不血刃就弄了这多钱。我们像葡萄大丰收一样，对厂长说了一串串“谢谢”。厂长几次严正申明，我们不必谢谢他，这是我们应得的，但我们的猪舌头根本不听使唤，还在那里自顾自“谢谢”不停。
    厂长开始被老繁几个耳光猛扇，接着又被我们气势汹汹一阵恫吓，现在看到我们这个样子，知道我们没什么见识，眼光浅，优越感油然而生。最初，这股优越之气先从他脚板心往外冒，酝酿一阵后，顺着他苗条的大腿往上爬，一阵艰难跋涉，爬到了屁股，在那里忘我缠绵数秒，然后汇于肛门；紧接着，这股优越之气经肛门中转调度，一路长驱直入，匍匐过他劳损的腰肌，越过他贫瘠的后背，抵达了颈椎，在颈椎逗留片刻后，猛然一个逆时针半转，漫到他尖砺的喉头；最后，这股优越之气以喷薄之势，泻满了整个脸庞……
    厂长高高在上说：“几位猪兄从来没有见过这多钱吧？”
    我们说：“那是那是。”
    厂长不屑说：“不说是你们看到这些钱不知所措，就是二流明星看到这些钱一样腿肚子哆嗦。”
    我们已经想不起四头猪现在就是明星，连声说：“那是那是。”
    厂长说：“如果不介意，我们吃顿午饭，顺便谈谈继续合作的事宜。”
    听到还可以合作，我们又开始胸闷气短，四腿发软，浑身冰凉，想不到这个厂长长得罗里罗嗦，为人倒还爽快。
    吃饭时，我们不停给厂长敬酒，厂长被灌得豪言壮语，胡言乱语；我和奶油小门不甚酒力，东倒西歪；老繁天生酒量大，喝酒像喝水。厂长和老繁成为酒友，两人勾肩搭背，掏肝沥胆。厂长说他以前是画家，到处办画展出画册，结果还是出不了名，搞得倾家荡产，老婆也跟别人跑了。说到伤心处，厂长痛哭流涕，顿足捶胸，当场砸了八个酒瓶，两个盘子，三条凳子，并摸了一个女服务员的屁股。服务员先尖叫不要砸了，砸坏了东西要赔的，接着服务员又尖叫不要摸了，摸多了她会不好意思的。厂长舌头打结说老子有的是钱，就是喜欢砸喜欢摸喜欢赔钱喜欢让女人不好意思。
    老繁安抚厂长：“你是当代凡高，活着不为人知，等你死后艺术价值一定会被世人承认。”
    厂长说：“小兄弟啊，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啊！”
    女服务员撇嘴说：“人都死了，出名有个屁用？”
    厂长说：“妹子啊，我活着实在是出不了名，那有什么办法呢？”
    女服务员说：“要不你也变成猪，你看他们四个现在多有名，多风光。”
    奶油嗔怪女服务员：“你怎么能出这样的馊主意？他要是也变成猪，岂不是明摆着抢我们的饭碗？”
    厂长说：“我也想通了，人出名无非就是为了多挣钱，我现在有的是钱，不出名一样活得惊心动魄。当年我前妻为了和我离婚，割腕上吊跳楼吃安眠药卧铁轨，自杀了五回，才如愿离成，如今她上下求索百折不挠想复婚；当年我多看美女一眼，她们就跑过来扇我耳光，要控告我性骚扰，如今都作风坦荡无拘无束往我怀里奔；当年我参加居委会老大妈办的画展还要看眼色，如今各种协会、展览死皮赖脸要我加入，都盘算着怎样敲我一笔。我算是看透了，感情算什么，和钞票不过是一对连体儿；艺术算什么，在钞票面前不过是跳脚的神汉。”
    我们说：“真乃高见也。”
    女服务员说：“别搞得像个爆发户！”
    厂长说：“爆发户好啊，我就是纯种的爆发户。据我观察，全世界99％的人都想成爆发户。一上午我又制造了四个爆发户，太有成就感了！”
    奶油红着猪脸说：“别说我们是爆发户，怪不适应的。”
    厂长摇着奶油的耳朵大笑道：“虚伪！超级虚伪！”
    厂长说他要好好地感谢我们，正因为有我们做广告，他的生意好得让人难过，高兴得让人抽筋。很多猪吃了饲料倒没有说什么，一些男人偷吃饲料后，发现根本不能壮阳，都来找他索赔。厂长对索赔的人说，他准备以产品价格一百倍的金额赔偿，为了表达饲料厂诚挚的忏悔之情，他将把这些获得索赔人的名字登在报纸上。索赔的人说就算是一万倍赔偿，他们也不要了。厂长得意地哈哈大笑一阵，又说以前本来准备找我们做形象代言，但警察局不让他和我们见面，现在，猪饲料生意被人揭了老底，他决定转行做保健品生意，既然我们找上门了，他就名正言顺地请我们代言。
    我们和保健品厂展开了第二轮合作。
    几个小时后，厂长说他请我们代言的方案已经草拟出台。厂长说保健品原来的功能定位是健脑丰胸减肥，产品还没有面世，目前正在做广告策划，他们已经在大街上找了几个聪明清秀的小学生，几个胸部前浪推后浪的大乳房女人，几个身材前后又挺又突的苗条女生，请她们来做保健品的形象代言人。现在，他已经酝酿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创意，准备将这些聪明小学生大乳房女人苗条女生统统打入冷宫，这个创意出笼后，将成为广告史上的传世经典。我们问厂长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好创意？厂长神经兮兮甩出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稿纸，说这是他一中午草拟的广告文案，要我们自己看，看完后多提宝贵意见。
    老繁展开稿纸看了一会，开始念道：你想一夜成名吗？你想名利双收吗？你想吆三喝四人五人六横七竖八九死不悔地活出十全人生吗？“四只小猪”牌口服液会让你现实所有！
    广告画面切换，纽约曼哈顿，老繁身穿西装，手提密码箱，气宇轩昂徜徉在摩天楼宇间，头顶巨型客机呼啸而过，老繁深不可测地笑了……。画外音：成功，就这么简单！
    广告画面切换，伦敦泰晤士河畔，奶油身着休闲装，意气风发，一群记者蜂涌而至，闪光灯喀嚓喀嚓，奶油意味深长地笑了……。画外音：成功，就这么简单！
    广告画面切换，加勒比海岸，小门和一群不同肤色不同种族身穿比基尼的美女在海滩上戏水，欢叫声响彻整个大西洋上空，小门惬意满足地笑了……
    念到这里，老繁说：“我有个建议，不知该说不该说？”
    厂长说：“你说吧。”
    老繁说：“小门一向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要他和美女在海里戏水，他肯定不习惯，广告效果也不会很好。”
    厂长说：“没问题，那就让你去加勒比。”
    老繁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你快看看我在干什么。”
    老繁沉浸在去加勒比的幸福中，草草瞟了几眼稿纸：“派你去打高尔夫球。”
    我说：“那我是怎么笑的？”
    老繁又草草瞟了一眼：“你是自信爽朗地笑了。”然后满脸谄媚地说：“厂长请这些外国美女做广告肯定要花不少钱吧？”
    厂长说：“除了请你们花钱，这些美女一分钱不花，都用电脑合成。”
    老繁的心凉了半截，说：“那我们也不去纽约伦敦了？”
    厂长说：“你真是一头聪明的猪，纽约伦敦加勒比也全部电脑合成。”
    老繁的热情明显减退，奶油接过稿纸念道：
    广告画面切换，四头猪手捧“四只小猪”牌口服液，齐声说：我们以前都是人，自从服用了“四只小猪”牌口服液后，都由人变成了猪，现在，我们名满天下，日进斗金，开名车，住豪宅，一条内裤都八万……。画外音，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八万是美元还是越南盾啊？四头猪开心叫道：欧元！哈哈哈哈哈哈哈……
    广告画面切换，老繁闪出，说服用“四只小猪”一个疗程，你就可以彻底改头换面，男人变英俊，女人变漂亮，皮肤变白皙，大腿变修长，乳房变高耸，屁股变浑圆，你动心了吗？
    广告画面切换，奶油闪出，说服用“四只小猪”两个疗程，你就可以由男变成女，由女变成男，不用开刀，不用吃药，一吃就变，变即定型，永远有效，绝不反弹，你还犹豫什么呢？
    广告画面切换，小门闪出，说服用“四只小猪”三个疗程，你想变什么动物就会变成什么动物，大熊猫白鳍豚藏羚羊金丝猴，无所不包；大肥猪小老鼠波斯猫宠物狗，应有尽有，只要你每天睡觉前想着你要变的动物，就会如愿成功，你还等待什么呢？
    广告最后由我告诉大家，“四只小猪”口服液之所以如此神奇，是因为它是三位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发明专利，里面添加了许多特殊的成份，全部采用高新基因技术克隆技术纳米技术加工而成。由于发明者名字过于漫长，成份名称过于拗口，制作工艺过于离奇，再加上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分子式，导致我们看得牙床发酸，呼吸缺氧，肠胃涨气。
    末了，我们四个一起或明确告白或委婉暗示观众：那些对长相严重绝望的，对性别痛不欲生的，想出名不得要领的，嫁不出欲火焚烧的，杀了人想改头换面的，贪了污想隐姓埋名的，受创伤想重新做人的，只要你服用了“四只小猪”牌口服液，你就能找到自我，再创辉煌。“四只小猪”口服液一个疗程十八盒，每个疗程售价仅要1999元，包你满意，半年生效，无效退款，快来抢购啊！
    厂长快活地告诉我们，那些成份都是他杜撰的，那些发明者的名字和高新技术也是他胡编的。很显然，厂长和我们几瓶酒灌下去之后，已经不把我们当外人。厂长说，杜撰成份时，他先找出一本字典，随手翻到某页，取该页第一个字；再随手翻到某页，也取该页第一个字，然后将这两个字组合，一个新成份就诞生了，为了增加可信度，有时诞生一个成份则需要组合三个字或者五个字。我们说：
    “厂长真是创意天才。”
    厂长说，给诺贝尔奖获得者取名也让他煞费苦心，他给儿子取名也没这么伤神过。三位“获奖者”分别来自俄罗斯、意大利、美国，为了让人看了更加真实可信，他还特别强调那个美国科学家是西班牙裔。我们说：
    “厂长真是划时代的创意天才。”
    厂长说他对基因技术纳米技术不是很了解，但电视里所有产品都说是用这些技术做成的，估计是些好东西，所以他也要用上这些技术，“拿来主义”嘛。我们说：
    “厂长真是没有出名的划时代的创意天才。”
    我们用半天时间就把厂长的天才创意拍摄完成，剩下的由广告公司后期合成。我们对没能去成纽约伦敦加勒比耿耿于怀，厂长安慰说，等他的保健品大赚一把后，邀请我们到那些地方玩上一年。我们有些担心，说要是“四只小猪”没有这么强大的功效，骗了消费者，别人找我们算帐怎么办？厂长说放心，万一出了问题，他一个人承担，绝不连累我们。我们说估计到那时他跑得比火箭还快。厂长是个爽快人，又拿出厚厚几捆钞票，我们实在抵挡不住这些诱惑，再次欢天喜地起来。我们每个揣着厚厚的两捆钱，无限兴奋又无限惶恐地回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