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猪的似水浮生

    我们的好运还在继续，爆发户的神话还在续写。从保健品厂回来的当晚，教授甲、辅导员、范叔以及同学A来到我们宿舍，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年青人，该年青人显得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但那副志存高远年少有为的样子，几乎和我们媲美。大家先是一阵热情寒暄，接着教授甲介绍年青人，不说不知道，一说我们就肃然起敬了，原来该年青人是本省著名的青年企业家，创业明星，全市“十大杰出青年”，第二届全国“慈善之星”候选人，年纪轻轻就掌控着大大小小十几家企业和公司，安置农民工和下岗工人就业达两千人。辅导员说上次寻找我们时，他们曾经到过一家大型养猪场，这个年青人就是场长，当时就是他接待的，听说是寻找我们，他非常关心，也非常热情，马上将全部猪栏开放，陪同他们寻找，辅导员等和该年青人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范叔补充说该年青人的养猪场不是一般的规模，光肉猪就有四万头，母猪种猪猪崽还不算，如果加在一起，起码突破五万大关。同学A也补充说，他们临走时，该年青人还给每人送了一条养猪场加工的火腿，虽然他是学生，也有幸获得一条。
    我们亮出蹄子，连声说：“辛苦辛苦！破费破费！”
    该年青人也伸出手，握着我们蹄子摇晃说：“不辛苦！不破费”！
    摇晃结束后，年青人从兜里摸索出一匝名片，双手很有礼貌递给在场的每一头猪及每一个人。
    范叔说：“我的就不用给了，上次你给过。
    该年青人说：“现在职务又有了新的变化。”
    我们低头看起名片，原来该年青人叫小毛，在这个亲切名字的后面，赫然印着“总裁”字样。我们更加肃然起敬，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成了总裁，还不到二十五岁吧？”
    小毛总裁说：“已经二十五岁零八个月了，唉，岁月催人老啊……”
    我们笑着说：“小毛总裁太幽默了。”
    小毛总裁认真地说：“我恨不得减去十岁。”
    我们说：“减去十岁你就成了少年儿童总裁。”
    小毛总裁说：“我正是这样希望的，俗话说，成功要赶早，出名要赶早。”
    我们把名片往口袋里塞，叹服道：“真乃至理名言也。”
    小毛总裁说：“看后面。”
    我们扭头往身后看了一下，没发现异常。
    同学A说：“小毛总裁要你们看名片后面。”
    原来是这样。我们把名片翻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字，写着小毛总裁的各种头衔，官方的社会的自封的多达二十余个，并严格按地理从属关系布局，从环球一直排到乡镇，最响亮的是集团总裁，印在名片第一行，最后一行是某某乡养猪场场长。
    教授甲说：“小毛总裁主要从事养殖业，农产品加工业，土特产贸易业，总之，与‘三农’相关的东西，他都涉猎。”
    我们说：“这个从名片上可以看出来。”
    辅导员说：“小毛总裁的资产已经几个亿，每年上缴利税几千万。”
    范叔说：“小毛总裁现在准备进军酒店业，房地产业，影视娱乐业，他的‘金稻穗’影视基地已在筹建之中，省市领导非常关心。”
    同学A说：“小毛总裁光豪华轿车就有三辆，都进了福布斯排行榜了。”
    小毛总裁纠正说：“目前暂时还没有进榜。”
    同学A较真说：“你上次不是说进榜了吗？”
    小毛总裁说：“我上次说是快要进榜了，你可能听错了，不过这是我今后两年的奋斗目标。”
    我们对小毛总裁说：“你太了不起了，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向你学习。”
    小毛总裁谦虚地说：“愧不敢当。”
    我们齐声说：“你太敢当了。”
    教授甲说：“小毛总裁此次前来，主要是想请你们为他的养猪场做一套企业形象设计，本来有很多人想做，但全被拒绝了，想到曾经与你们的缘分，又想到你们就是学设计的，所以小毛总裁决定邀请你们。”
    小毛总裁说：“你们现在的身份和我养殖的对象有密切的关系，同时也可以借助你们的名气为我的养猪场扬名，争取做到双赢，甚至三赢。”
    我们问：“三赢的第三方是谁？”
    小毛总裁说：“就是教授甲辅导员范叔，我要给他们介绍费的，你们说，这算不算是三赢？”
    教授甲辅导员范叔连忙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小毛总裁说：“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哪怕说句梦话打个嗝，也是要估算经济效益的。”
    同学A小声地问：“能不能把我也算在第三方？”
    小毛总裁说：“反正就那些介绍费，你和他们三个商量，他们想给你就给，不想给我也没办法。”
    学了几年设计，今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听小毛总裁的口气，好象设计费用还不匪，我们跃跃欲试，爽快答应了小毛总裁，同时提出让全班同学参与到设计之中。小毛总裁面有难色，说主要是看中我们的身份才前来邀请的，不过就算全班参加，那也只能以我们四个为主，其他学生为辅。我们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并当场邀请教授甲做艺术顾问，辅导员和范叔做后勤顾问，同学A做联络员。
    小毛总裁的养猪场坐落在城郊一条繁忙的公路旁，占地几百亩，场院方方正正，规模颇为宏大。每天无数的车辆行人与养猪场擦肩而过，但大家熟视无睹，仿佛它根本就不存在，这让小毛总裁很没面子。小毛总裁要我们对他的养猪场里里外外进行浩浩荡荡的形象改造，他要让所有的人经过这里时都要驻足观看，惊奇羡慕，流连忘返，手舞足蹈。
    按照小毛总裁的授意，我们对养猪场进行形象改造的第一步就是将那长度不亚于阿房宫的围墙进行全面装饰。全班学生分成若干小组，每组负责一堵围墙忙活起来。我们先是刷标语，小毛总裁说正对着公路的那面围墙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写上响亮的、让人过目不忘的、震撼人心的口号。全班商量一阵后，决定在围墙上刷两条有代表性的标语：“天下第一养猪场！”“小毛总裁——青年人中的战斗机！企业家中的航空母舰！”每个字要比真人还高大。标语刷完后，小毛总裁很满意，要我们在每面墙上再添一句：“四只小猪”荣誉出品！这几个字要小一些，避免喧宾夺主。
    标语刷完后，我们接着要在墙上画图案。根据小毛总裁的授意，我们需要在正对公路的墙面画上猪场五位负责人的半身形象，五人全部四分之三侧面，紧靠一起一字排开，眼望前方，精神饱满，神情坚毅，显示出企业家高瞻远瞩的恢弘气派和精诚团结；此外，还要另画一幅小毛总裁的全身像，采取仰视的角度，凸显他山高人为峰一览众山小的企业家领袖风采；至于其他的空白处，则要全部画满各个品种各种形态的猪；为了体现养猪场大好形势，整个墙面的色彩要鲜艳饱和，热闹喜庆。
    我们端着小门的数码相机，到养猪场找到五位负责人，分别给他们取像，以便好对着照片画。小毛总裁没得说，不仅形象好，而且配合积极，摆出各种姿势供我们拍照，还不时提醒，他哪个角度看起来棱角更分明，怎样拍摄让他更显得气宇轩昂，所以小毛总裁不管是半身照还是全身照，都无比光彩照人，再加上高档西装红色领带金边眼镜的映衬，简直就是一纵横捭阖的儒商。其他几位负责人和小毛总裁比起来，则不可同日而语，其中一位负责人六十多岁的样子，胡子拉渣，头发蓬乱，一双被酒精泡麻木的眼睛总是浮肿着，布满了血丝，显得严重睡眠不足，衣服袖子也总是一只卷起，一只扣住，皮鞋好象几年没擦，还豁开一道口子。据介绍，该负责人是村子的村长，因为建养猪场占了他们村的土地，所以小毛总裁就邀请他入了伙，并任命他为养猪场负责人之一，其收入比种田、当村长不知高出多少倍。我们给他照像时，他居然打起了瞌睡，一会就睡着了，我们只好给照了一张他闭眼睡觉的半身照。还有一位负责人是小毛总裁的亲戚，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收拾得干干净净，长得也颇体面，咋一看像个大学教授，听说自己的形象会画到墙上供人瞻仰，他连忙跑到厕所把头发打湿，喷上固定胶水，并用肥皂洗了把脸，刷了遍牙，然后满脸严肃地坐在那里，供我们摆布。我们叫他表情不要太僵硬，放松点，露一点笑容出来，但他努力几次，最终没能如愿。养猪场的人说，不要为难他了，他一生就没有笑过。我们说真乃奇人也。
    给五位负责人照完像后，我们跑到猪栏给猪拍照，猪场两位负责人亲自陪同，我们先给肉猪拍照，所有肉猪都生得极为苗条，据说身上全是瘦肉，与人们时常挂在嘴边的“肥猪”说法是两码事。猪场负责人又带我们到母猪栏，这些母猪又高又壮，体块比普通肉猪大几倍，活像一头小奶牛，享受的待遇也非肉猪能比，每头都拥有一格单间，和刚分配到单位的大学生的住房待遇若等。每格单间里，这些母猪都是子女成群，儿孙绕膝，享受着天伦，场面甚是温馨。我们重点拍了一些小猪崽子拱在母猪怀里吃奶的情形，也拍了小猪崽子调皮打闹的场景。猪场负责人还要我们拍种猪交配的照片，但大家都不好意思执行这个任务，那个从来不笑的负责人主动替我们完成，并郑重交代，这些照片一定要画下来，惟有这样才能反映养猪场的全貌。很多同学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猪，一些在城里长大的同学甚至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猪，都很兴奋，拿我们和这些猪开玩笑，当然我们也不会计较。
    猪场五位负责人的像画好了，小毛总裁以领头羊的丰姿，排在第一位，其他人依次后列。我们请小毛总裁验收，他说差点什么，我们琢磨半天，没找出原因，于是把教授甲请来。教授甲说这几个形象单薄、孤立，没有构成整体关系，建议我们在他们头上画一些风云雷电，并穿插几只海燕，象征他们养猪场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激流勇进穿云破雾乘风破浪一往无前的精神气概；同时用拟人化的手法，在他们身子下面的空白处画上一些载歌载舞的小猪，象征他们的养猪场欣欣向荣，形势大好。小毛总裁满意地说，到底是教授，简直就是画龙点睛，神来之笔。
    验收自己的全身像时，小毛总裁情绪颇高，不停问询和点评，但总地来说还不是很满意。小毛总裁说，虽然画像造型比较准确，身体比例也对头，他怀捧一本书、像孙悟空一样手搭凉棚远眺前方的动作设计也富有想象力，但没有把他内在的精神气质表现出来，他希望自己的画像和蒙娜丽莎一样经典。
    奶油说：“蒙娜丽莎是女人啊！”
    小毛总裁说：“我说的是精神气质要和蒙娜丽莎一样精微传神。”
    奶油说：“那岂不是给人很神秘的感觉？”
    小毛总裁说：“神秘是企业家的特质之一。”
    同学B嘀咕说：“我们要是有那水平，现在还在这里？”
    小毛总裁不满看了同学B一眼，有些要发作：“要不是看在四头猪和教授的面子，早把你扔爪洼国去了。”
    大家连忙赔小心，小毛总裁才没把同学B扔国外去。
    对于墙上近千头猪，小毛总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指出有几只小猪崽吃奶的姿势画得不大正确，几头猪交配的动态不很到位，让内行一眼就看出没有生活基础，然后教育我们艺术虽然高于生活，但也不能太过离谱，完全脱离生活，一定要深入观察。
    我们对养猪场进行形象改造的第二步就是为其设计企业标志、标准字、信封、信纸、名片、路标、宣传海报、吉祥物、纪念品等等。由于工程量不大，其他同学回学校上课，我们继续留在养猪场做设计。既然为养猪场设计标志，那肯定是要围着猪做文章，我们采用夸张手法，设计了一个黑色剪影的猪脑袋，又肥又壮又可爱。我们把设计稿给小毛总裁看，小毛总裁说：
    “你们设计的这个标志，用在我们养猪场当然可以，但用在屠宰场和猪肉店，同样也说得过去，不是什么新奇的创意。你们的设计一定要让人看出：这就是养猪场的标志，是我小毛总裁养猪场的标志，而不是别人养猪场的标志，它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
    我们说：“你的要求太高，不过我们会尽力而为。”
    斟酌再三，我们决定把小毛总裁的头像也设计到标志上，同样采用夸张的手法，用黑色剪影的形式表达出来，然后将小毛总裁的脑袋和那个猪脑袋一下一上一小一大错置，中间用一道象征飞越的弧线串起。小毛总裁看了后赞不绝口，夸我们不愧为新时代有追求的猪，离著名设计师已经不遥远了，还说他请我们实在是物有所值。至于其他设计，小毛总裁只要求写下“四只小猪荣誉出品”就可以了。
    果然如小毛总裁所料，养猪场围墙经过浩浩荡荡的形象改造后，所有的司机路人经过时，都要驻足观看惊奇羡慕流连忘返，虽然没有手舞足蹈，但绝对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效应，不少司机冒着罚款的危险，把车子停在路边，跑到围墙前仔细观赏，一些好奇心过重的人甚至跑到养猪场探头探脑，小毛总裁热情接待了他们，引领他们光明正大参观。养猪场整天车水马龙宾朋满座，这直接导致生意成交量空前猛涨。小毛总裁说，照这个架势，他们养猪必须扩建，养十万头猪，成为宇宙第一养猪场。听说围墙上所有这些就是我们四头猪绘制设计的后，大家又纷纷跑到围墙前更加仔细地观赏品评，拍照留影，毫不吝惜将无数赞美话抛到墙上，砸得墙上的人和猪又疼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