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猪的似水浮生

    与辅导员分手后，我们猪不停蹄参加了两个商业活动，一个剪彩，一个奠基；喘了两口气，又连夜赶到一座海滨新城，参加在那里举行的“人与自然”学术研讨会。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外地参加活动，女记者和她的同事一道前往，准备把我们的活动情况进行报道。大会上，我代表四头猪作主题发言，赢得了与会者高度赞扬，雷鸣般的掌声多次将发言打断。当然，这样高水平高质量的发言我是写不来的，但也不知道是谁捉刀代笔。
    “人与自然”刚结束，我们马上被人接到了另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参加该城举办的盛大的建城千年庆典。在古城一系列活动中，除了出席一场祭祀仪式让我们心情郁闷外，其他时候可谓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在千年庆典的最后一天，规模宏大意义深远的开城祭祀活动登场了，这天气氛空前热烈，放眼望去，火红地毯鲜黄绶带摇曳旌旗肃穆人群把现场烘托得隆重而庄严，与古城气质遥相辉映。各路人物汇聚一堂，上级要员古城百官海外华人各方嘉宾来了几千，古城代表也选了上万，众人都为能出席这种祭祀深感自豪。四头猪身穿休闲装，混在一堆又是西服又是冕服的人当中，显得不伦不类格外扎眼；因为平生头次参加这种活动，四头猪很是新奇，在那里东张西望大惊小怪，并互拍照留念。人群中有人居然不识得我们，估计是海外呆久了，对国内信息了解甚少，在那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说这种场合怎么能让猪混进来了，还穿得像搞杂耍的，简直是沐猪而冠，有碍风化，太伤大雅。四猪对他们努了努嘴，吐了吐舌，表达不屑。他们没料到猪会有如此生动表情，又伸出手指勾了勾，挑逗我们继续表现。老繁觉得该手势有侮辱之嫌，于是还击了一个公认为是极度羞辱人的动作。这几人没想到猪会如此嚣张，跑过来要对我们施展拳脚，工作人员连忙制止；几人抗议，非要将我们驱走，说几头猪现身这种场合简直是丢人现眼，暴露出安检工作的重大漏洞，倘若是恐怖分子混进来，他们这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岂不是会被一锅熬了？工作人员为难说，这几头猪是有来头的，是他们请来的客人，各位也是他们请来的客人，这事还真不好办。这几人威胁说，猪能有什么来头，未必比他们来头大？如果不将几头猪赶走，他们就不在古城投资，让古城招不到商引不到资。这是大事，古城劳民伤财搞庆典，都是为了招商引资。工作人员作不了主，找领导汇报。最后领导向这几人陪了小心，又做我们的工作，希望理解他们的难处，并委婉暗示我们最好退出祭祀。我们哼了两声，不满地走了。
    虽然在开城祭祀上受到轻慢，但当晚的露天演唱会让我们赚足了面子。因为演唱会在规模上丝毫不亚于祭祀，其热烈程度甚至远超白天；重要的是，我们在演唱会上被冠以“P4组合”隆重推出，通过电视转播后，让世人见识了我们的盖世才艺，并将好名声提升到了新的高度。本来我们是很谦虚的，百般推脱说四猪唱歌很难听，会把观众吓跑的；但组织者说就冲着能把观众吓跑这一点，那更是要演出；我们只好苦笑着说这简直是狗屁逻辑。观众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头，大家手舞荧光棒整齐划一地挥动摇摆，无数个“四只小猪”的荧光字牌在人海里闪烁起伏汹涌；所有人都放声呼喊，声音从少女到老妪，从七八岁到七八十岁，多有包括，响彻古城。我们对四猪人气如此之旺甚感欣慰，于是不那么胆怯了，吊起嗓子高歌起来，并不断向大家挥手，还学着歌星的样子，利用换气间隙高声向大家问好，这样换来的是观众更加山呼海啸般的尖叫。虽然我们五音不全胡乱跑调，还多次忘词，但我们嗓音天然磁性，再加上跑调时产生的怪声让大家误认为那是高超的演唱技巧，所以观众和主持人不让我们下台，只得又唱了两曲。我们的出现把晚会推向了高潮，那些天后天王级的歌星硬是被我们搞得星光黯淡，巨星陨落。
    古城人民热情透顶，挽留我们好好玩了几天，且全程有人专门作陪。每到一个场合，我们都会被当地人四处追逐，还被邀请去他们家做客或者到酒吧喝两杯；此外，堵着我们要签名，扯着我们要合影，是古城人民的必修之课；到后来，我们身上的小东西都被古城人民摸走了，例如打火机钥匙扣墨镜领带名片夹等，说是留作纪念。老繁魅力大，衣服扣子被人铰了，袜子被人脱了，皮带也被人抽了，甚至脑门上的猪毛也快被人拔光。老繁双蹄拎着裤子，走起路来像鸭子，性感的内裤时隐时现，一路洒下不少春光。几个调皮的女人见状，把老繁扑在身下，扒起他的内裤，嚷着要留作纪念。老繁吓得哭爹喊娘，突出重围后，一路鬼哭狼嚎地狂奔，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女记者一行和我们开车在他身后追了两个小时，才把他追到。老繁呜咽着说他的性器官被女人碰了几下，童贞遭到了玷污，他不想活了。大家哧哧闷笑，安慰他说这是好事嘛。谁知老繁更加起劲，在那里寻死觅活，正好一辆汽车急驰过来，老繁扎头便向汽车扑去。我们脸吓青了，幸亏小门眼疾脚快，一把将他踹开，老繁在地上滚了几圈，保住了小命。看老繁闹得实在不堪，我们呵斥了他一顿，老繁总算安静。
    新年到了，各种邀请活动暂告一段落，四头猪抽空简短回顾了一下过去，也顺便展望了未来，展望后的结论是：前途无量，一片光明；展望后的心得是：娱乐生活，消费生活。在文化名城呆腻后，我们飞到南方一个海岛度过了愉快的春节。为了纪录片，女记者居然春节也不和家人团聚，和我们混在一起，很是义气。我们还处在成名后的兴奋中，怎么玩都不厌，对什么都新奇无比。我们想，所谓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吧。
    春节过完后，开学的日子也就到了，我们回到了生活的城市。当四头猪醉醺醺回到学校时，感觉公寓不大对劲，以为走错了地方，盯着眼睛细看，才发现公寓大门已是面目全非，不复从前的模样——原来公寓大门已经被翻修成了仿古门楼。只见整个门楼雕栏玉砌，游龙走凤，日月双悬，星云辉映；在门楼的最上方，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蛤蟆岭猪类文化遗址（我们学校有座山包包，外形像一只蛤蟆蹲在那里，所以叫蛤蟆岭）；门楼右边，挂着一块铜色牌子，上面刻着几颗星星，星星下面是“国家三星级旅游景点”字样；门楼右边，一字摆开四头大理石肥猪雕像，四头肥猪动态不一，但无不潇洒从容。凑过去看了看，雕像底座上分别刻了我们的名字、出生年月、籍贯等。走进公寓大厅，迎面而来的是一扇巨大的石刻屏风，黑底绿字，密密麻麻写满了遒劲的魏碑体；细细阅读，内容记载的是我们变成猪的前前后后，恩恩怨怨，话语半文半白，排比句浊浪排空，一句连着一句，向我们汹涌扑来：
    江南故都，历史名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世纪初交，天象异常，举世哗然，实为祥兆。东方迷雾，经年不散，此乃紫气弥漫；南方大海，几度赤潮，真是别样妖娆；西方大漠，举目无障，尽现壮丽苍凉；北方冰川，潺潺消融，一解水源枯穷。值此盛时，四只小猪，降临吾百年名校。猪诞前夜，彗星袭月，飞碟当空，黑客网奔，美女裸聊。
    忆往昔岁月，峥嵘依稀还稠；叹命运多桀，坎坷不堪回首。初成猪时，世乃不容，大呼小叫，辱其为凶；皂红不分，无端被拘，严刑拷打，凛然不屈；身份鉴定，闹剧一场，人乎猪乎，贻笑大方；辗转遭弃，流离失所，屠夫熏心，戕我猪猡；飞蛾扑火，陷身黑店，棒打脚踢，咫尺黄泉；匿身桥洞，魄散魂惊，从此天涯，浪迹无萍；无冕之王，一代名记，舆论监督，直言仗义；吾园校长，以猪为本，现身电视，唤吾猪魂。
    历经重重磨难，四猪重返校园；世间多少真情，演绎人畜情缘。巍巍蛤蟆岭下，吾辈茁壮成长；幽幽马家湖畔，造就一代猪才。有道天道酬勤，至此邀者如云，四猪忙而不乱，明星风采俨然。仪式剪彩，场馆揭牌，鼓吹公益，登陆讲坛，代言广告，进军电台，结识名流无数而不自骄，坐拥美女之怀而不自乱，列席豪门盛宴而风度非凡，奔赴黑帮大会而正气凛然。
    浮世一切荣宠，终将烟消云散；惟有文化遗址，方能万载承传。思吾煌煌诗国，曾有杜甫李白，沧海几度变迁，今已无人抒怀。遥想开放之日，中外游人涌来，一时多少雅客，竞相凭吊缅怀。壮哉猪类遗址，堪称古今绝响，彪炳文化青史，福祉惠泽绵长。呜呼，大江滚滚东逝，青山历历犹在，察宇宙之浩淼无穷，叹品类之变异无常。感慨万端，不胜唏嘘。蓦然回首，换了人间。
    被排比句打翻在地后，我们坐在地板上调息了好一阵丹田，总算慢慢缓过神来。踉踉趄趄爬到我们宿舍门口，发现宿舍门被换成了巴洛克风格雕花铁门，富丽堂皇，豪华气派，在门的旁边，也挂着一块牌子：四只小猪故居。门没锁，进去后，看见和宿舍相连的五间房子全部被打通，也不知我们那些可爱的邻居被遣散去了哪里。相通的门用上等豪华紫檀木装成，古意盎然，木香沁鼻。我们一间一间打量起来，除了床铺桌椅在原房间没有动挪外，其他东西则被填充到了不同的房间，全部用玻璃展柜装起来，每一件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纤尘不染。展品有我们的生活用品、学习用品、变成猪前后的照片、设计作业、获奖证书奖杯等，甚至连老繁那次为小女生准备的但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一盒避孕套，也被翻了出来，陈列在展室一格暧昧的玻璃柜里，在那里无限哀怨地诉说着红尘男女的痴情怨恋。至于这些证书奖杯，唯一货真价实的是老繁参加全国大学生摄影展获得的一等奖证书，证书和获奖摄影作品被精心装裱，摆在展室最显眼的地方；其他的获奖证书和奖杯我们从来没见过，估计是外出时，学校“补发”给我们的。那些把我们作为词条进行收录的各类辞书也陆续寄来，也被摆在了展室显目的地方。那些不同协会、委员会、理事会、董事会发给我们的邀请函或者会员证书，则摆在了次显目的地方。在每件展品前，都矗立着一块小牌子进行说明，除中英文对照，还有日文韩文希伯来文梵文等。老繁使用未遂的避孕套说明文字这样写道：四只小猪在人类状态下使用的避孕套。很显然，布展的人没有科学精神和分析头脑，在那里大脑进水主观臆断，荡妇一盒避孕套才会让多个男人使用，哪有多个男人去用一盒避孕套的道理？在最后一间展室，我们看见了管理员范叔，他趴在玻璃展柜上，正在呼呼大睡。我们把他弄醒，范叔先和我们亲热地打招呼，然后高兴地告诉我们，说学校给他升职了，任命他为“蛤蟆岭猪类文化遗址”开发部副经理。“以后我就是范理了。”范叔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