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猪的似水浮生

    对公寓大门进行改造的是学校旅游公司，得知我们回来后，公司总经理马上前来会见我们。不等总经理开口，四头猪对他进行了轮番抗议。
    我用蹄子点着他的鼻子：“你有没有文化？知道什么叫遗址吗？好象我们死了好多年被挖出来似的。”
    奶油也用蹄子点着总经理的鼻子：“你有没有常识？你知道什么叫故居吗？一般名人生前住过的屋子才叫故居！我们死了吗？出现在你面前的是四条有血有肉的生命。”
    小门说：“就算我们活着可以称这里为故居，那也得等我们离开一些年头后，你再这样说也不迟。”
    老繁脾气一向暴烈，他用两条前腿一把勒住总经理的脖子，咆哮道：“你为什么要咒我们死？我们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范叔呵斥道：“老繁，不得无理！”连忙把他的双腿扳开。
    总经理整了整衣领，连声说：“四位猪兄误会，之所以对景点这样命名，是公司集思广益，在校园网上向全校师生征集来的结果，很具有代表性，景点这样命名具有极大的文化涵义，便于让游客发思古之幽情。”
    我说：“以我们的名气和对社会做出的贡献来衡量，还不足以建‘遗址’和‘故居’。”
    总经理感慨说：“几位猪兄真是太低调了！西门庆知道吧？有人已考证出，西门庆是徽商杰出代表人物，现在某地已经修建了‘西门庆故居’和‘金瓶梅文化遗址’。一个色棍尚能建故居，一个淫窟尚能建遗址，你们这样正直有为的一代猪杰为什么不应该建？我们这样的百年名校为什么不能建？”
    四头猪有些发懵，惊奇地说：“还有这回事？！”
    总经理面露得意之色：“杜十娘知道吧？你们看人家现在多风光，两处地方给她建了遗址。一处是她曾经生活过就业过的城市，为了证明杜十娘与自己的城市有染，三座城市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口水战宣传战，争得头破血流，比申奥还激烈，差点把官司打到了联合国。其中一座城市已经强行上马，在进入该市的路口，拉起了‘欢迎您进入杜十娘故里’的巨幅广告牌，广告语这样写道：在杜十娘曾经工作过奋斗过的地方，您一定能尽兴而来，满意而归。而该市最繁华的地带，一座超豪华的夜总会拔地而起，据说是建在当年杜十娘接客的‘怡春院’旧址上；当然，夜总会不能叫‘怡春院’，那不成样子，政策也不允许，叫某某夜总会又太没新意，人家干脆把那叫‘杜十娘故居’。现在生意好得不得了。”
    总经理说的东西太过新奇，我们胃口被高高吊起，奶油禁不住问：“那还有一处建在什么地方？”
    总经理见我们关注，更加起劲说：“另一处建在杜十娘投河的地方，这处暂时没有发生争执，可能是大家还没有充分意识到杜十娘投河的文化价值和商业价值。当地在河中修建了一座气派的亭阁，打造了几艘仿古游船，杜十娘白色大理石雕像也高高矗立河心，现在她已经成为了爱神的象征，是当地人心中的‘洛神’和‘维纳斯’，供人烧香朝拜。至于那个负心汉李甲，则被做成青铜雕像，成天跪在河边向杜十娘忏悔。每个看到雕像的人都要朝它唾口水，特别是一些女人，还要踹几脚。一些女人被男人抛弃后，即使远隔千里万里，也会坐火车飞机前来，这些女人硬是把李甲的铜脑袋活活地扭断了，让男同胞看了不寒而栗。以后谁还敢随便负心？李甲的断脑袋就是下场！这对震慑负心汉、提升爱情质量、净化社会风气是有好处的。当地看到了商机，又在河边做十尊李甲的雕像，大理石的，玻璃钢的，锻铜的，纤维的，橡胶的，木料的，各种材质手感都有。大家如果想表达愤慨和鄙夷，只管对着雕像尽情发泄，吐一口口水五元，踹一脚十元，扇一耳光二十元，对雕像拉屎撒尿也可以，但一泡尿要一百元，一坨屎三百元；此外还有棍棒、拳击手套、铁锤、刀剑、仿真步枪、绳索、硫酸、老鼠药、砒霜等出租或出卖，游客可以借助这些对李甲进行攻击，道具破坏性越大，租金越贵，当然，老鼠药安眠药砒霜之类没什么实际效果，只具有象征意义。现在那里生意好得不得了，已经成为了著名的旅游景点。该景点还建了一堵‘问罪负心汉’的文化涂鸦墙，一百元涂鸦一次，不管什么哀怨话伤感话愤怒话刻薄话恶毒话脏话下流话色情话，都可以写在上面，怎么画怎么写都可以，反正每隔几天涂鸦墙会被重新刷白一次。每天下来，不知有多少负心汉在墙上臭名远扬，罪孽斑斑，钉在了岁月的耻辱墙上；也不知有多少色情话让人血脉匮张，浮想联翩，大大舒缓了人们的压抑和羞涩。更让人叫绝地是，景点还有‘杜十娘投河新体验’、‘同李甲嫖娼去’等旅游项目，估计这是经高人指点开发的。玩‘投河体验’的一般是女人，投河之前，她们先换上古代女子服装，然后在腰间栓上一根绳子，有的女人说她会游泳，不需要拴绳子，但为了防患于未然，怕有人玩真的，所有人必须拴绳子。接着这些搞投河体验的在船头说上一些话，还把一些玻璃珠子石子纷纷扔进河里，至于说什么话则没有定规，可以说杜十娘临死前说过的话，也可以根据个人体验自创台词，总之想说啥就说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同李甲嫖娼去’这个项目比较暧昧，不大好说，景点对外宣称说是让游客了解古人的嫖娼流程，感受古代的娼妓文化，并不真的让人去嫖。当然，他们这样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为了建设‘蛤蟆岭猪类文化遗址’，我到那里去考察过一次，河两岸建满了娱乐休闲场所，无数女人在里面出出进进，有穿现代装的，也有穿古装的，还有穿民族装的，但不管穿什么装，都是衣着暴露，新奇大胆，热辣撩人。装扮成李甲的人在这里其实就是皮条客和龟公。我们的遗址肯定是不屑于这样做的。”
    说完这些后，总经理总结陈辞：“杜十娘是什么人？一个妓女，还不知历史上有没有其人，都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声势，而你们是活生生的历史存在，响当当的超级名流，不给你们建故居，辟遗址，五雷轰顶，天理难容，对后世子孙也无法交代！”
    老繁感慨道：“这些人不创造新文化，却天天拿死人做文章，还美其名曰弘扬传统，他妈的真是没治了。”
    总经理兴奋地说：“这位小兄弟说得太好了，我们有共同语言。你看我们就不打死人的主意，而是在你们身上挖掘新文化的价值。”
    老繁说：“你比那些人还要恶俗。”
    总经理怕话不投机，转移话题安抚我们说：“下一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希望四位猪兄弟好好配合，相关利益我们会合理分配的。”
    我说：“你们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总经理不见外说：“这位猪兄的话我可要批评，不是‘你们’，而应该说‘我们’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现在大家是利益攸关方嘛。”
    奶油一副怕吃亏上当的样子，防范意识很强地说：“那又怎么样？”
    总经理兴奋地说：“我们已经找了全国著名的景观大师对景点作了规划，也请风水大师来了趟实地考察，还约文化学者进行了咨询。具体情况如下：首先，我们要对‘四只小猪’品牌进行注册，经过我们的操作，该品牌已经注册成功，为了防止恶意侵权，我们对‘一至十只小猪’都进行了注册，同时，将‘四只小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也注了册。”
    我说：“白宫保健品厂早就使用了‘四只小猪’品牌。”
    总经理不屑说：“那是家黑厂，迟早会被捣毁，再说他们也没有注册。”
    我们也不屑地哼道：“你知道人家现在的实力吗？原子弹都捣毁不了。”
    总经理没有纠缠，继续说道：“第二，我们要建立景点的网站，并让世界各大门户网、旅游网对我们进行友情链接。该项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第三，我们要派人到各大旅游机构及旅行社联系，开展合作，并在周边城市打出大型户外广告、车身广告和媒体广告，为了节约成本，主要以户外和车身广告为主，媒体广告为辅，把影响辐射到周边省份后，再来把全国狠狠地辐射一顿，直至全世界。该项工作已经启动。第四，为了扩大景点的综合影响，我们打算开放‘校园一日游’旅游项目，你们知道，我们学校是百年名校，软硬实力一点二流，风景秀美，人文荟萃，北依滔滔长江，南接幽幽马家湖。当然，马家湖离我校是有一段距离，面积比池塘也大不了多少，还有些臭味，但毕竟是我市三大湖泊之一，远远看去，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那里，还是很有看头的。不过‘马家湖’这个名字太土，既然它像翡翠，我们干脆建议市政府把它更名为‘翡冷翠’或者‘碧湖’。我们要将‘翡冷翠’作重点宣传，这在中国园林里叫‘借景’。”
    说到这里，总经理亢奋起来，先猛拍了几下大腿，然后眼睛放光盯着我们：“我真是太有想法了，翡冷翠，多浪漫的名字；借景，多好的创意。”
    吹牛完毕，总经理又无限信任地问道：“借景，你们一定懂，对吧？”
    我们说：“一点都不懂。”
    总经理情绪没受影响，说：“不懂没关系，这是素质问题。”
    我们说：“你的素质才有问题。”
    总经理哈哈笑了两声，又继续往下说道：“此外，我们校园内有山，有桃园，‘蛤蟆岭日出’从明朝以来，就一直是我市著名‘八景’之一，虽然我们看多了没什么新鲜之处，但对初来乍到的游客来说，还是具有吸引力的。对于桃园，我们将请民间文学家编一则典故，一个传说，典故准备和陶渊明发生关系，传说则往爱情上靠，故事要凄美，女主角要漂亮，这是基本原则。重要的是，我校英才辈出，美女成群，部长出了三位，副部级高官更是无数，著名歌星飘子也是我校出去的；而美女作为我校最大的无形资产，将为我校的旅游产业大添异彩，我们的旅游口号是：‘到蛤蟆岭看日出，到师大看美女，与四只小猪零距离！’再接下来，第五，我们打算举办一次规模空前的‘猪文化节’，到时会有一系列活动，例如‘猪遗笔会’，请全国著名的作家、诗人前来怀古，那个著名的文化学者余秋风也将是邀请重点；例如‘四只小猪杯首届书法大赛’，邀著名书家做评委，请他们做评委是虚，让他们献墨宝是真，作家诗人文化学者把怀古捣鼓出来后，让书家把这些东西写出来，然后刻成石碑，建立碑林；例如‘四只小猪杯国际足球对抗赛’，把五大联赛的过气球星邀请几个，国内一线球星邀请几个，专请声名显赫的‘黑哨’来执哨，请国家电视台的名嘴来解说，制造出空前的声势；再例如‘蛤蟆岭之夏文艺汇演’，我们要办画展，演话剧，开晚会，把我校舞蹈专业表演专业音乐专业体育专业美术专业服装专业外语专业以及其他各专业的帅哥美女一网打尽，演出要前卫，内容要古典，毕竟是‘文化遗址’的艺术节嘛。为了表达对你们猪类的尊重，文化节期间，我们会号召全校师生不吃猪肉，专吃牛肉；凡是与猪有关的歧视性话语，也一律禁用，例如‘你笨得像头猪’‘你长得像肥猪’‘猪头猪脑啊’等等；对于你们的先祖猪八戒，我们会提醒学生尽量不提他老人家的名讳，尊称他为‘猪先生’或者‘猪老’。文化节半年之内启动。”
    我们哭笑不得：“你他妈想咋整就咋整。”
    总经理说：“第六，景区发展进入良性轨道后，我们会与开发商合作，把你们公寓周围的房子全部拆掉，在这里修建山水园林，亭台楼阁，巨龙雕塑，游乐场所，并把校园的两条主干道分别建成仿古一条街，欧陆风情一条街，让游客足不出校，就能穿越时空，感受汉唐古风和异域风情。该项计划两年内启动。第七，我们要把学校东面的足球场和蛤蟆岭脚下的小树林夷平，在那里修建主题公园，把全球最著名的世界文化遗产景观移植到这里，按1：24的比例微缩。该项计划五年内启动。等这些都按计划顺利实施后，最后我们再启动申遗工程。到那时，旅游就会变成我校的支柱产业，有了强大的经济实力做后盾，我们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们先把全国各地的高考状元榜眼探花全部挖进来，给他们提供高额奖学金，看他们好不好意思不来；然后把深山老林的千年古树挖上几百棵，移植到校园内；再把两院院士挖上几百名，充实到教学科研第一线；至于诺贝尔奖获得者，不挖它多的，就二三十名吧——不是俗话说得好，真正的大学，不是看它大楼有多少，而是看它大树和大师有多少吗？有了这样的家底，我校挤身世界一流学府之林的日子就不远了！”
    面对总经理的宏伟蓝图，我们惊诧良久，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总经理拿起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完，气都没换一下，估计他喝进的水与他吐出的唾沫等量。然后总经理掏出几件白色T恤，要我们穿上。抖开T恤，上面印着几个硕大的猪脑袋，不用说，这脑袋肯定是我们。
    总经理说：“这几件文化衫是样品，大批量成品即将生产出来，相关旅游纪念品也全部进入生产环节。”
    我们再次惊诧良久，说：“你办事效率也太高了一些。”
    总经理得意地哈哈大笑说：“高效率还在后面呢！一个星期后，我们联系的第一批游客马上到来。这段日子，你们多外出参加活动，以后活动可能会受到一些限制。”
    奶油敌意地说：“未必你想限制我们自由不成？”
    总经理说：“那怎么敢！你们出去参加活动，挣的出场费充其量是小钱，我们景点效益好了，拿钱拿得你们浑身发软的那天都有。以后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在景点和游客合影，配合他们游玩。你们一定能胜任这项工作，对此我充满信心。”
    老繁鄙夷地说：“看你长的什么脑子，我们不出去活动，怎么能混个脸熟？怎么能扩大知名度和影响力？我们知名度不高，鬼才到这里来参观。”
    总经理说：“这位猪兄所虑极是，那你们以后每周一三五外出活动，二四六日在学校陪游客。有人周一三五来参观，为了见你们，他们必须等一天才行，那么他们就需要在我校招待所多住一晚上，多消费一天，这样就会带动我校旅游业的循环发展。”
    我说：“你小算盘倒是打得还很精。”
    老繁又鄙夷说：“看你长的什么脑子，游客不会把全市别的景点参观完了，第二天再来？他们在别处多住一晚上，你又能得到什么实惠？”
    总经理被老繁鄙夷两次后，脑门开始冒汗，于是一边擦汗一边气恼地说：“就算游客住在这个城市的猪圈，也是为我市旅游业做贡献啊。”
    这话听起来别扭，奶油说：“你含沙射影半天，原来就是想说我们住的是猪圈，对吧？你有屁就干干净净地放，不要放一半吞一半。”
    老繁第三度鄙夷开来：“你看你什么脑子，居然也当上了总经理。”
    总经理真是好脾气，我们态度如此粗鲁，他仍然没有失态，只是情绪有些低落，闷在那里一言不发，刚才的豪情壮志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们天生宏阔大量，看到总经理闷闷的样子，也就不再追究他为我们建“遗址”“故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