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猪的似水浮生

(三十)


    我们的公寓有六层,三年多来,我们一直住在顶层一间宽敞的房间。为了便于游客参观,学校旅游公司把公寓全部腾空,学生则被转移去了别的地方,据说腾出的房间将变成客房,便于游客零距离接触我们。几年来,我们和六楼的同学都非常熟悉,五楼的则比较熟悉,四楼以下的起码面熟。大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经常串门聊天,有消息四下传播,有好烟共同分享,虽然个别同学比较小气,舍不得把好烟供人分享,但只要你死缠乱打,追着他的屁股要,他一般还是会给的,并帮你点燃,吸上两口后再给你。也有少数同学脾气古怪,但只要你给他一个微笑,他马上就不古怪了,还多加一个微笑还给你。现在学生都搬走了,整栋公寓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冷清了许多,我们不大适应,不由得怀念起这些可爱的邻居,老繁说,相见不如怀念,还是让我们怀念他们比较好。
    “四只小猪故居”是不能住了,我们搬到了故居对面两间房子,房间完全按宾馆客房格局布置,为了便于四头猪交流,两房之间还有过门相通。
    平时我们非常忙碌,现在突然闲下来,猪脚也不知怎么搁置,于是打电话小女生小妖精小青以及女记者,邀请她们来参观故居。晚上八点钟不到,“三小”如约而至,副经理范叔在楼下大声嚷道:你们的女人来了,快下来迎接。“三小”便说范叔越老越不正经(范叔虽然荣升副经理,但守大门还是他的主要职责)。这段日子我们没怎么和“三小”见面,但她们并没有因为受到冷落而闹情绪,或者发生感情出轨以及脚踏两只船的绯闻,而是一如既往的忠贞,对我们也是毫不含糊的支持,体现出贤内助的优良潜质。看到“三小”后,老繁奶油小门扑上去,用力把她们搂抱住,老繁甚至撮起大猪嘴在小女生脸上亲起来。小女生和老繁恢复恋爱关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还是那么不好意思,面对老繁啄木鸟般的动作和频率,显得娇羞而狼狈。
    我和身在外地念书的女友分手后,至今女友之位空缺,那天在电视台参加节目时,本来有个清秀女生对我有些意思,当着观众说做我女朋友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她表完态后,至今没有下文,老实说,我对那个清秀女生还是颇有好感的。于是向女记者表达了想法,请她代寻清秀女生,结果女记者传话说,清秀女生倒是找到了,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哈哈哈”大笑了三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奶油说,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说班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幸亏我变猪后,修得一身“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领,否则岂不是被清秀女生活活气死。不过被人拒绝终究不是很爽,此次打击让我足足郁闷三十分钟。
    女记者过来后,我们一起上了楼。
    在展室最醒目的地方,老繁获得全国摄影大赛一等奖的证书灼灼发亮,光芒万丈,与太阳有得媲美。小妖精和小青装作没看见,手牵手滑目而过,不曾在上面停留片刻。小女生盯着证书,满脸通俗艳俗的幸福,脑袋辗转角度,眼睛翻来覆去,甚至支使范叔把壁灯打开,供她好好观赏。观赏完后,又支使女记者给她拍照,并嘱咐一定把证书拍进去;拍完单身,又小鸟依人与老繁拍合影;拍完合影,又强拉小妖精和小青过来,并再次嘱咐一定把证书拍进去。小女生居中站立,小妖精小青不情不愿陪衬两侧,小女生主角一般,笑魇如花,白牙闪得恰倒好处,共计八颗;小妖精小青一脸僵硬,想挤点笑容,但没能挤出,和八大山人签名雷同。拍完后小女生说她眼睛闭了,要再来一张;小妖精小青只得再挤一阵笑容,更加难看。
    接下着,“三小”亲密如初,牵手揽腰参观那些把我们作为辞条进行收录的辞书。我们要面子,没有告诉她们这是交印刷成本费换来的。小女生再次兴奋起来,说有五家辞书收录了老繁,暗示老繁名气更大。小妖精小青组成二人联盟,故意不理会小女生的叫嚷。这时,小青有了新发现:
    “这家辞典说小门是‘当代最伟大的设计大师’,评价好高喔!”
    其实老繁也给“当代最具影响力设计大师辞典”寄去了资料,但小门多寄了两百元钱,所以换来了“最伟大”的称号,而老繁只是被冠以“最著名”来形容。
    小妖精也插话了:“‘摩尼斯世界记录大全’记录奶油的事迹整整有两页,分量好重。”接着装作不解问:“为什么老繁的事迹只有半页?这太不公平了吧!”
    寄资料那天,奶油只需给两家写材料,再加上文思泉涌,洋洋洒洒弄了一大堆;而老繁要给五家写材料,任务重,所以不及详写。小女生对小门冠以“当代最伟大设计大师”而老繁只是“最著名”耿耿于怀,对“摩尼斯记录大全”上老繁的版面没有奶油多又浑身不自在,虽然老繁的事迹被五家收录。
    小女生轻描淡写地说:“好象‘吉尼斯’啊‘摩尼斯’啊都是民间机构,没有什么权威性。”
    小妖精反击说:“但是你家老繁也好象登上去了啊。”
    听了她们的对话,我们都嘎嘎大笑起来。
    紧接着,“三小”又亲密如初,牵手搂腰继续参观。在一面墙上,一溜悬挂着我们四个的设计代表作,小门虽然是“当代最伟大的设计大师”,但他平时不爱学习,所以其作品明显比我们低两个档次,显得随意而潦草,没什么创造性,外行也能一眼看出高下。小女生和小妖精先高调在老繁和奶油的作品下分别照相,然后又拉上小青照三人合影。小青此时比较低调,没有在小门作品下照相,被拉过来合影时,也是神色戚戚,不大自信。小女生小妖精面有得意之色,为了避免过度刺激小青,两人几次把面部进行宏观调控,但没能成功,优越的情绪洒了一屋子。
    在一格展柜里,一并摆放着我们四个曾经穿过的衣服,小门是富家子弟,随便一件衣服都是上千,而我和老繁奶油是普通人家出身,衣服上百就已经不错了。为了体现我们艰苦朴素,以便好好教育游客,布展人员故意把我们穿得最烂最破的衣服找出来,摆在那里又寒酸又窘迫。我和老繁奶油展出的是衬衫,布料劣质,做工粗糙,衣服走线像醉汉一样,一路歪歪扭扭踉踉趄趄;此外衣领磨破了,衣袖也豁口了,上面还残留着永远清洗不掉含义混乱的黄垢;最让人不好意思的是,老繁衣服的扣子甚至都不是一个类型,两颗白颜色,三颗蓝颜色,塑料扣之间,还混迹着一颗古怪的小铜扣,并且第三颗扣子下落不明,至今空缺。小门展出来的是一件休闲T恤,小门说这件T恤值两千多,因为颜色不合胃口,穿了一次就没再穿。布展人员显然认识到了这件衣服的价值,但为了更好地体现小门艰苦朴素的作风,布展人员拿剪刀在上面戳了几个洞,时间过去好些天了,几个新鲜的破洞还在那里凄苦地控诉着布展人员的残忍和血腥。我们看了都不忍,心疼好一阵,但小门一点都不心疼。尽管小门的衣服有破洞,但其品质在那里,呈现出一种别样动人的残缺美废墟美;我们的衣服虽然没有破洞,但和小门的比起来,灰头土脸,发育不良,惨不忍睹。小青刚才参观设计作品受到了无声的奚落,郁闷了好一阵,现在终于鲜活起来。小青惊叫了一声,大家问怎么了,小青指着我和老繁奶油的衣服,一脸无邪地说:
    “好夸张啊,这样的衣服也能穿?太没品位了吧,像农民伯伯穿过的。”
    几头猪笑着说:“农民伯伯穿过没关系,乞丐穿过也无所谓。”
    小女生和小妖精说:“农民伯伯怎么了,没有农民伯伯种粮食,你这么风骚的身材不早就饿成了非洲难民?”
    两人的反击看似义正辞严,其实没有力度,反而间接夸赞了小青身材好,说她风流。果不其然,接到两人的反击后,小青先佯装对“风骚”一说不好意思,然后在展室里四处追逐小女生和小妖精,闹成一团,而心里却乐开了花。从这时起,小青的笑容长时间挂在脸上,拿搓板都洗不掉。
    “三小”终于看到了那盒暧昧的避孕套。我们早就忘记了它的存在,因为压根就没有用过,最初看到它出现在柜子里,我们还自作聪明,说布展人员大脑进水主观臆断,把说明文字写得含糊不清逻辑不明。我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心底比老繁故乡的草原还要坦荡无垠,诋毁了几句布展人员,就再也没有深究。这次“三小”团结一致,共抵外辱。我们几头猪和女记者范叔在展室一角观看其他展品,正有说有笑,突然感到背后有一股逼人的寒气袭了过来,我们同时停住了嘴巴,不安地扭头寻找这股寒气之源,这时我们看见“三小”在展室的另一角,正用冷峻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我们,六道寒光潇潇杀来,一阵刀光剑影后,老繁奶油小门率先杀倒,身子矮了一截,脸上没由来布满了讨好谄媚的笑容;而我和女记者以及范叔坚持一阵后,却仍是傲然屹立,于是我们明白,这股杀气并不是针对我们而来。
    我们三个局外人(猪)走了过去,女记者看了避孕套的说明文字后,嘿嘿笑起来,然后收起照相机,端着小摄影机对着“三小”和老繁等拍摄起来。老繁奶油小门已经知道是什么回事,但此时百口难辩,都呆鸡一样站在那边,不敢过来。“三小”银牙紧咬,从嘴里滋滋冒出几个名字:
    “老繁!”
    “奶油!”
    “小门!”
    “三小”的声音太冷,老繁三个直打寒颤。
    我和范叔在旁幸灾乐祸大笑。
    三头猪佝偻着身子走过来,颤巍巍的,连声说:“误会,天大的误会!”
    “三小”说:“怎么就误会了?难道白纸黑字写得不对?”
    三猪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示意我替他们辩解一下。
    我搞恶的劲头发作,说:“这盒是老繁以前买的,用来专门对付小女生的;奶油和小门买的十几盒用完了,所以没有展出来,至于是怎么用的,小妖精和小青应该最清楚。”
    “冤枉啊!”奶油和小门叫道,然后用蹄子愤怒地指着我:“你这头阴险的肥猪,给我住嘴!”
    小妖精和小青作大彻大悟状:“我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扭头伤心地跑了。奶油和小门紧追出去。
    小女生垂着头,一脸伤戚,老繁在那里搓着两条猪腿,不知所措。
    我收起搞恶之心,对小女生说:“这的确是为你准备的,但没等派上用场你们就分手了,所以老繁是无辜的;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们春风又度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将此物派上用场,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你们真是太纯洁了!”
    老繁语无伦次:“就是就是,一点都不遗憾…,是太遗憾了…,以后再也不敢纯洁了。”
    小女生不再伤戚,平静了不少,在我和女记者以及范叔不怀好意的窃笑下,撒腿跑了。老繁照例是追了出去。
    至于他们后面的故事怎么演出,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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