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猪的似水浮生

    一家文化公司找到了我们，说他们是女记者介绍过来的，他们的公司隶属于女记者供职的电视台，他们从女记者那里看到我们在文化名城以“P4”组合进行的表演后，很受启发，想与我们来一次合作，把我们进行全方位的包装，将我们由二流明星打造成一线明星。我们再也不是当年扭扭捏捏憨厚淳朴的猪崽子，别说是打造成一线明星，就是打造成美国总统联合国秘书长比尔•；盖茨本•；拉登，我们也乐得尝试。
    商谈一阵后，文化公司拿出策划好的“路线图”，摆在了四猪面前。按照路线图计划，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减肥，因为四头猪已经肥得不成样子了；如果减肥效果好，接下来到电视台多出几回镜，客串几次主持人，寻找做一线明星的感觉；如果观众反响好，再与公司签约，推出写真级；如果忠贞死节的粉丝多，再推出以反映四头猪情感生活为主线的自传性图书；如果那时影响仍大得无法收拾，再推出歌唱组合，组合就定名为“P4”，并专门请人写歌，出专辑，开演唱会，直至彻底进军影视圈，娱乐圈。如果一切顺利，至于以后再怎么样，他们还没有想出来；如果效果不理想，大家一拍两散，猪还是那个猪，人还是那个人，大家谁也不欠谁。
    我们感慨说，这个路线图真是他妈的爽快利落，完备周全。
    时间不等人，文化公司马上启动了针对我们的减肥计划，当天下午，就派出了一个减肥教练和一个健身教练，跟在我们屁股后面。重返校园后，可能是生活太滋润，虽然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我们的体重还是嗖嗖嗖地增加了几十斤，怎么看与“肥猪”的雅称都非常吻合。我们也觉得这样继续下去，肯定会肥胖得不能见人。
    两教练向四头猪灌输几小时的理论后，时间到了晚上，我们到附近餐厅进食，减肥教练和健身教练居然也尾随进来。
    老繁说：“你们怎么还不下班？”
    两教练说：“你们入睡之时，便是我们下班之刻。”
    老繁说：“你们这样岂不是太辛苦？”
    两教练说：“不辛苦就对不住我们的高薪。”
    老繁说：“看来公司这次破费不小。”
    我们邀请两教练一同进餐，他们严肃地说：“公司规定，不能拿你们一针一线，不能占你们一丝一厘便宜。”
    老繁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管你们了。”
    点菜时，减肥教练处处作梗，一时说这个不能点，那个也不能吃；一时又说这个是高热量，那个是高脂肪。我们虽然对减肥怀有期待，但要受这么多限制感到非常恼火，跳起脚就吼他，他却铁面无私地说：
    “你们这样吃还了得，还想不想当一线明星？”
    我们说：“你他妈的总得让我们吃点东西吧，当明星也不能饿肚子啊！”
    减肥教练说：“所谓的明星就是饿出来的。”说完自作主张给我们点了两个清淡素菜。
    我们极度不满：“这就算是喂鸟也喂不饱啊。”
    减肥教练继续铁面无私：“这就是你们的晚餐，以后还要减量。”
    我们骂骂咧咧吃着鸟食，两个傻叉就在旁边看着。吃完后，我们感觉比不吃还难受，当场泄气说不想当一线明星了，他们两个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两个教练这次不铁面无私了，低声说：“我们其实蛮可怜的，要是完成不了减肥健身计划，公司会炒我们鱿鱼的。”
    我们最看不得有人可怜，只好罢了。
    从餐厅出来休息一阵后，健身教练履行起职责，开始带领我们健身，说晚上这个时候健身效果最好。他带我们先简单活动身子预热，为大运动量跑步作准备，说这样既可以起到减肥的效果，也可以把身上的肌肉锻炼出来，因为作为一个一线明星，没有一身骠悍的肌肉那是不可想象的。
    我们对拥有一身肉疙瘩还是很向往的，所以对健身教练并不抵制，并积极配合。健身教练热情很高，给每头猪腿上都绑了沙袋，带着我们在操场跑起来，时而加速时而减速时而匀速，目的就一个，那就是让四头猪合理出汗，科学健身。气喘吁吁跑了几圈，健身教练又带我们举哑铃，举了几百下，四猪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总算爬了起来，健身教练把两只哑铃用带子串起，系在我们的腰上，说是增加负重感，对减肥健身都有好处；就这样，两个铁砣子哑铃吊在那里晃来荡去，搞得像乳房下垂。
    “蛤蟆岭猪类文化遗址”正式对外开放的那天，学校旅游公司联系的第一批游客到来了。这批游客到来时，我们在健身教练的督促下，正围着操场哼哧哼哧地跑步。旅游公司总经理在操场上找到了我们，问明情况后大发雷霆，冲着两教练吼叫起来，说文化公司简直是浑水摸鱼乱弹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要我们马上终止和文化公司的一切活动，并讥讽文化公司也想趁火打劫，坐拥渔翁之利，不知天高地厚。两教练毫不示弱，当场质问凭什么要与四只小猪终止活动。总经理说就凭着四头猪是学校培养出来的这一点。两教练说，好好的几个人被培养成猪，居然还好意思趾高气扬。最后我们被总经理带走了，两教练只得垂头丧气跟在后面。
    还没到达公寓大楼，我们老远看见一群游客在那里熙熙攘攘，有五六十人，年龄在10岁至60岁之间，都头带小红帽，身穿印着四个猪脑袋的文化衫，脚蹬旅游鞋，肩背旅行包，吵嚷不休，向一个导游模样的年青姑娘大声质问着：
    “他妈的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看到四头猪，到底是不是骗我们？”
    “一路下来被你们骗惨了，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我要投诉你们！”
    导游对这种抗议显然见多不怪，不慌不忙骑在一尊猪雕像上，鹤立鸡群，舞着一面红色三角旗，示意大家肃静，说这次绝对不是骗大家，四只小猪马上就要到了。
    总经理不满地看着我们，埋怨说：“三天前就跟你们说今天不要外出，不要乱跑，幸亏找到你们，不然会出大乱子。”
    我们推卸责任，指着健身教练说：“是他要我们抓紧时间锻炼的。”
    总经理凶狠地瞪了健身教练一眼。
    四头猪终于出现在游客面前，大家突然鸦雀无声，站在那里不敢过来。这让我们始料不及，满以为大家会发疯发狂的。我们扬起蹄子，向众人勾了勾，示意他们过来。众游客如梦初醒，哗哗奔了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可以想象，这种场面无非是大家说一些好奇的话题，问一些令四头猪闹心的问题——因为类似问题我们不知回答过多少次；此外，找我们签名与我们合影也是必修课题，要不这一躺算是白来了。接下来我们亲自担当解说员，带领大家参观故居，众人一惊一乍，看到什么都说“简直不可思议”。
    参观、合影总算结束，众游客三三两两活动去了，那个导游姑娘忽然远远地向我招手。我现在是明星，是名流，她一招手我就过去岂不是太没面子？于是站在原地不动，向她招了招手。伊终于过来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伊是几个月前刚刚和我分手，在另外一个城市念书的前女友。前女友有些埋怨地说：
    “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以前算是白和你好了。”
    我笑呵呵说：“你怎么当了导游？”
    前女友说：“你忘了我是学旅游的？”
    我想了起来，点了几下猪头。
    前女友说：“你现在还好么？”
    我说：“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了。”
    前女友恨铁不成钢：“你就那么喜欢做猪？”
    我铁齿铜牙：“你就那么喜欢做人？”
    前女友说：“做人是所有动物的梦想。”
    我说：“做动物是部分人的梦想。”
    前女友语塞，良久才幽怨地说：“你变了猪还这么贫嘴。”
    我说：“你做人至今也没什么进展。”
    前女友说：“我怎么就没进展了？”
    我说：“整个人类至今也没什么进展，包括你，一路堕落。”
    前女友说：“我最不喜欢你装神弄鬼故作玄虚的样子，你就不能像正常人说点话？”
    我说：“我现在是猪，当然不知正常人该怎样说话。”
    前女友说：“每次见面都争吵，这次我不和你吵了。你变猪后也没来看你，这次跟团我强烈要求走这一线。”
    我说：“难得你有情有义。”
    几个游客看到我和前女友说话的情形，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我大大咧咧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前女友满面通红，赶紧申明道：“别听他瞎说。”
    我继续大大咧咧说：“不过已经吹了。”
    前女友长舒了口气。
    临分手时，前女友提出与我合影，我惯性使然，伸出一条前腿揽住了她的腰，虽然隔着几层衣服，但还是怪柔软的，不知是她衣服柔软，还是腰身柔软，反正感觉不错。前女友有些紧张，表情慌乱动作僵直，衣服腰身和她心灵相通，也变得硬梆梆，马上我的手感也发生了变化，像是揽着一块石头。前女友显然比我清醒，不好意思提醒说我们现在是普通关系，这样搂着容易让人产生歧义。我说没有什么比产生歧义更好玩了，要是没有歧义和误解，那生活将无趣得很。前女友终于落荒而逃，跑出几十米还不忘回头冲我喊一句：“我会经常来看望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旅行团规模一个比一个大，游客一拨又一拨疯狂往这里涌，校园到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垃圾横流，已经影响了正常教学与生活。旅游公司显然没有预料生意会这么好，除了傻乎乎的欢天喜地，然后是傻乎乎的束手无策。对于那些邀请我们参加活动的人，旅游公司倒是毫不含糊干净利落地拒绝了。
    由于游客太多，大家已经不可能与我们一一合影，或者找我们一一签名，旅游公司把我们的签名复印无数张，免费发放给每个游客；四头猪的签名照则不免费，每张五元，要想把四头猪弄全，得付二十元。众游客来一趟不容易，还是很想和我们合张影的，于是旅游公司规定，要想与四猪合影，大家必须以旅游团为单位，分批聚好，把最重要醒目的位置空出来，然后等着我们过去；至于那些散客，旅游公司态度强硬，要他们自行组织，每群人不得少于二十个，否则不予理会。我们猪不停蹄，走马观花，一段日子下来，估计和上千个旅游团合了影。心满意足与四头猪合完影后，这些游客又兴致勃勃瞻仰起我校的百年丰姿，不过他们心照不宣的目的还是想看看那些在百年校园里穿梭的更加丰姿的美女，因为我校美女数量多质量高是出了名的，否则旅游公司不会喊出“到师大去看美女”。知道大家在欣赏她们，我校美女便好好地秀了开来，个个霓裳缤纷，花团锦簇，粉黛微敷，眸影濛瞳，云鬓轻舞，暗香涌浮，娇音婉转，软语呢哝，既时尚大气又不失古典知性，既华丽内敛又不失端庄雅素，还不忘略施挑逗，总之，让人不能自己，概括形容就是仪态万方风情万种，与百年名校的品质相得益彰互为表里。因此这段时期，不管在是校园的林荫道上还是密林丛中，不管是图书馆前还是池塘旁边，不管是阳光灿烂时还是灯火阑珊处，众游客都能免费观赏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秋水伊人在水一方的唯美图景。我校帅哥在整体质量上不如美女，但偌大的一座校园，要找一些装点门面还是比较容易的，所以女游客不时也有惊奇的发现。我校帅哥收拾一番后，也完全可以称得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个个不亚潘岳子都。一些不那么漂亮或者那么帅的男女学生，产生了巨大压力，也开始收拾自己，几番捣鼓后，也不乏光彩照人之处。一时间，我校高产帅哥美女盛名远播，惊得各路星探趋之若骛，也惊得各路款爷口水如瀑。
    有游客想看“蛤蟆岭日出”，便夜宿由我们公寓改造的招待所。我们四头猪住在六楼，六楼的房价便2000元一夜；五楼1900元一夜；四楼1800元一夜，依层类减。尽管六楼房价最贵，但住者如云，需提前一周预定才行。从入住的那一刻起，这些游客就没有消停过，涌到我们房间畅谈家事国事天下事，也畅谈琐事小事无聊事；有人把一些小东西硬塞给我们，自作多情要四猪留作纪念；也有过于热情者，死拉硬拽要请我们畅饮几杯，我们说四头猪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吃喝拉撒旅游公司和文化公司全管。当然，游客也不忘弥补没有与我们单独合影的遗憾，摆出各种姿势秀来秀去。对长相漂亮的女游客，我们态度要热忱一些，动态显得多变一些；对长相平庸的游客，我们也不是不热忱，只是动态不那么多变而已。有敏感游客发现了这个细微差异，说我们为猪不厚道，搞色相歧视，典型的重色轻友。我们调整方略，与长相平庸的游客合影时，变得非常热情，脸上堆满了笑，动作也很夸张；对漂亮女游客则不温不火，显得热度不够。有更加敏感的游客发现了这个差异，说我们实在是虚伪，完全失去了为猪的敦厚与淳朴，表面上是尊重了他们，其实在内心是可怜他们，轻视他们。那些自认为是美女的游客也提出抗议，说我们如此冷淡她们，让其自尊心大受伤害，自信心也严重受损，以后出门胸脯再也不好意思挺那么高了，扭屁股时也要慎重的三思而后扭。想不到仅仅因为合影就生出这么多事情，再合影时，我们一律心如止水，面似槁木，呆头呆脑，和下围棋的李昌镐一个德行。一美女游客不大信邪，作姿作态挑逗了两次，我们把全身各处的意志调集起来，用力抵御了一阵，总算没被她的攻势弄垮；老繁差点晚节不保，该美女快要离开时，他突然呈现出恋恋不舍的嘴脸，在那里心旌荡漾，猪面如桃花。我们赶紧咳嗽了几声，提醒他要挺住。老繁总算恢复正常，没有成为该美女魅力测试的试验品。
    因为说话以及合影太多，我们寓所每个晚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雨水来自话痨子游客的口水，闪电则源自照相机的闪光灯，因为口水太多，床上的被子变得湿漉漉的，随手一抓就能挤出一片潮湿；因为光闪得太多，四头猪的眼睛差点被闪成了青光眼，抑或白内障。众游客把我们折腾得整夜不能入睡，到了白天，四头猪哈欠连天，形如梦游。三天后，旅游公司总经理发现了我们的不适，于是把我们转移到一个秘密住所。游客发现四头猪不在，便再也不在那里投宿了，住进去的也嚷着要退房，说房价太高，又不能见到四头猪，住这里完全是奢侈浪费。看到收入锐减，旅游公司只好在六楼的楼梯口拉起了一道铁栅门，六楼也不让人入住，让我们和游客隔着铁栅门说话交流。每个晚上我们必须花两个小时坐在在铁栅门里边，和铁栅门外边的游客说着无意义的话语，消解他们冲天的好奇和疑惑。那情形恍惚是探监，分不清到底游客是犯人，抑或我们是犯人。因为有铁栅门隔着，游客与我们合影时，四头猪的尊容像风格派作品一样，被切割成了一道一道，影影绰绰，平增几分神秘与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