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蒲松龄

十八层不知道为甚麽，总觉得有点儿阴森森的。走廊上白天也亮着灯，但是白色的墙壁看起来一阵一阵叫人发冷，仿佛那头顶的灯随时会熄灭，然后此处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刘小帅缩了缩肩膀：“这里为甚麽这麽冷？”
    李雷转过头去看看他，突然笑了：“你知道这是第几层麽？”
    刘小帅眨眨眼睛：“十八楼啊…”
    “你难道不知道…”李雷走过去，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十八层地狱麽？”
    “啊啊啊啊啊——”刘小帅从地上弹起来，紧紧揪住李雷的手臂，将身体往李雷身后躲去，眼睛不确定的四下打量，“不要这麽说啊，现在好歹也是白天啊…应该不会出来吧？”
    李雷眯着眼睛：“你是希望有甚麽出来呢？还是不希望…”
    “废话！”刘小帅转过去盯着亮着绿色灯光的安全出口，“你希望？！”
    “我记得，刘东健你不是很喜欢看鬼片的麽？”李雷抓抓头。
    “那不一样啊。”刘小帅牢牢搂住他，“我看鬼片…啊不，是恐怖片，是为了科学研究！研究！”
    “研究？”李雷嘴角抽抽。
    “人类的大脑分成很多区域，有的时候儿会出现幻觉。”刘小帅的声音有点儿颤抖，“你知道，当我们的脑子某个地方出现问题了，就会看到幻觉。因此很多时候，不少人都说亲眼看见鬼了，可周围的人甚麽都没有看见麽？”
    李雷哦了一声：“是这样的啊…”
    “当然啊，至于见鬼，更可能是自己人为想象的。”刘小帅似乎镇定下来一点儿，开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据个例子，看恐怖片的时候如果你把音乐关掉，只看画面，事实上的恐怖效果要少百分之七十以上。”
    “啊，那倒是。”李雷摸着下巴。
    “还有，你要明白，镜头在剪辑和拍摄的时候，往往是跟随主角的视线来转换的。”刘小帅眯着眼睛，“很多时候，主角往上面看，大家都会觉得吓人，但是事实上这个时候往往不会出现甚麽。然后主角又会往一个方向看，也不会有的。”
    “这样啊…”李雷点点头。
    刘小帅紧张的抓住李雷的手：“但是，就在观众和主角一样放心的把头收回来的时候，就会赫然发现那个就在——”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小帅大叫着缩进李雷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牢牢的揪着他的衣服：“甚麽甚麽？甚麽啊，你说话啊——”
    李雷无奈的两只手从耳朵上放下来：“我只是想叫你看——”
    “看甚麽看？”刘小帅紧紧闭着眼睛，“我不要看！”
    李雷很是无言：“我说刘小帅…你真的是医科生？”
    刘小帅终于抬起头来睁开眼睛：“我之所以转脑科，就是因为直接接触尸体之类的情况相对要少一些，而且，就算是看脑子，那也是单独的泡在福尔马林里，不会那麽容易引起联想…”
    “好吧，我终于知道为甚麽你那麽怕还是要看恐怖片的缘故了。”李雷叹口气，“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也是个好医生。”
    刘小帅咳嗽一声，放开抓住李雷的手：“你刚才要我看甚麽？”
    李雷用下巴指指电梯口墙上的指示牌：“1804、1805以及1806三间都属于同一个主人。”
    顺着走廊过去，在惨白的灯光中，在惨白的阳光中，看见了一块浅米色的牌子，淡蓝色的宋体字。
    韩梅梅心理诊所。
    门口微微掩着，隐隐看得见米色的窗帘拉开，阳光洒下来，里面却是温暖而安静。
    李雷站在门口，有点儿说不出来是甚麽感觉。站在走廊上是浑身不舒服毛骨悚然，但光是立在这门口，就有种安心的感受。
    轻轻敲门进去，里面一张客用三人沙发，中间一张透明玻璃茶几，上面玻璃花瓶，插着一把姜花，气味清新芬芳。墙上甚麽都没有，十分清爽的米色壁纸。
    前台是个笑容可掬的美女，见他们进来含笑起身：“两位可有预约？”
    刘小帅见到美女即刻恢复精神，风度翩翩过去轻轻倚着柜台：“我姓刘，请问美女怎麽称呼。”
    “刘先生你好，请问你可有预约？没有预约的话我现在替您办理预约手续，但是要排在今日最后一位，可以麽？”
    刘小帅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口中喃喃道：“我的魅力居然失效？！”
    李雷忍着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沮丧，你还是K院刘东健！”这就又对那位小姐道，“我叫李雷，我想见韩医生，请你传达。”
    那女郎笑了一下：“请原谅，看来您没有预约，但是我可以通报一下。您应该是韩医生的朋友吧？”说着拿起电话按下内线。
    李雷后退一步，搂着刘小帅的肩膀道：“很不错，分得清工作与人情。”
    刘小帅还在沮丧中：“第一次有女生不接受我的示好…分明我比你帅！”
    “是是是，你比我帅…”李雷嘴角一抽，将手放下来，“可是帅有用麽？你总不能用脸来刷卡。”
    “你不要得意，我严重警告你，李雷！”刘小帅咬牙切齿握紧双拳。
    “我接受你的警告并表示深刻的抱歉，但是这是公众场合，不要失态。”李雷一笑，看见那女郎放下电话，于是微笑，“怎样？”
    “韩医生说请您进去，她现在有二十分钟时间可以见您。”女郎浅浅一笑，“请。”说着伸手一指，示意旁边的套间。
    李雷这才注意到她们租下这三间房间，将中间打通，成为一体的私家诊所。这就谢过往里走去。
    刘小帅也要跟去，那女郎却笑着一拦：“对不起刘先生，韩医生只请李先生一个人进去。”
    刘小帅面上恼怒的一红，正要发作，李雷已经赶快溜进去，那女郎却笑了，轻声道：“真巧，我也姓刘。”
    刘小帅抬头看着她，突然笑了。
    “真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韩梅梅说话很惊讶，但声音毫无惊讶之意。
    李雷打量里面，一体的米色，看起来非常舒服。韩梅梅坐在沙发上，面前是电视机，上头放着 DVD。旁边还有一个碟夹，几张碟片散在桌上。角落是饮水机，红红的灯亮着一点点。旁边的架子上同样放着一瓶姜花，香气清幽。身后窗户前面拉着格子窗帘，地上铺着一块民族风情浓重的毯子。
    李雷有点儿奇怪的上下打量，一时没有说话。
    韩梅梅顺着他的目光打量一圈笑了：“我只是希望病人到我这里觉得舒服以及放松，所以不像你们正规医疗机构那样，一色的白，以及——”
    “满鼻子的福尔马林味道。”李雷耸耸肩，接过话去，两个人就都笑了。
    韩梅梅起身温和的点头微笑，伸出手来：“欢迎你来。”
    李雷与她握手：“我觉得很舒服。”
    韩梅梅示意他坐下，自己走到饮水机前倒水：“你若是不介意，可以放心使用我们这里的杯子。”
    李雷注意到她身边的柜子里有各种颜色的杯子，不像一般地方都用纸杯。韩梅梅看他一眼笑了：“那些杯子是客人的，他们如果愿意可以留下自己的杯子，我希望他们在我这里很轻松。不过你大可放心，你的杯子是专用的。”
    李雷舒口气，看见韩梅梅并没有从那一层拿下杯子，而是从另一格中取下一个马克杯：“啊，喝咖啡麽？”
    韩梅梅笑笑：“不，我不喝咖啡，而且病人喝咖啡不利于治疗。这个杯子请你放心使用，每天都有消毒。”
    “谢谢。”李雷起身双手接过来，“但是，我不是来看病的…”
    “嗯？”韩梅梅挑挑眉头。
    “不不不，我其实是真的有事儿来找你帮忙。”李雷暗中擦擦汗，好险，差点儿穿帮。
    韩梅梅微微眯眼，随即一笑：“那麽，我能帮助你甚麽？”
    李雷想了想，将路上与刘小帅商量的话拿出来：“其实是这样的…最近，我觉得很不对劲儿…”
    “不需要说你的想法或者判断，这个请交给我。”韩梅梅温和的笑着，“你只需要说，你觉得不对劲儿或者让你很困惑的事实就行了。”
    李雷看着她拿出一个录音笔，连忙摆手：“不不不，请不要录音，我，我紧张…”
    韩梅梅微笑着关上：“好的，请放心。如果你不喜欢这样儿，我听你的。”
    李雷舒口气，随即又道：“你相信鬼怪妖精甚麽的麽？”
    “为甚麽这样说？”韩梅梅脸上毫无异状，仍旧微笑。
    李雷抓抓头：“我知道这麽说很奇怪…也不符合科学的专业精神，但是，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甚麽转世啊，轮回啊，魂魄这些的麽？”
    “怎麽说呢…”韩梅梅抿抿嘴唇，“要我说的话，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但，无法被科学证明的事物并不能说明它不存在或是不合理，因为完全用科学来解释，这也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不合理与偏激。”
    李雷点点头，舒口气道：“那就好…”
    “怎麽，你最近遇到了甚麽不合理的事情麽？或者说，遇到了甚麽不能用你的科学以及专业解释的事情麽？”
    李雷转转眼睛：“这可以认为是因为我工作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麽？”
    “这种事情不需要那麽快下结论。”韩梅梅摆摆手，“你喝水。”
    “哦。”李雷喝口水，突然觉得喉间一阵酥麻，随即眼前有甚麽白光一闪，下意识闭上眼睛捂住喉咙。脑中一阵眩晕，双脚轻飘飘的，仿佛身体漂浮起来。
    “怎麽了？”韩梅梅关切的声音在耳朵响起。
    李雷一定神，于是睁开眼睛：“不，没甚麽。”
    “我看你真的可能是压力太大。”韩梅梅摆摆手，“看看你的眼袋，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李雷张张嘴：“最近休息的的确不是太好…”
    “不需要担心，有的时候休息不够，再加上压力过大，的确是会产生一些不稳定的情绪。但只需要放松心情，多运动，多吃水果，保持开朗向上的心态就可以。”韩梅梅的声音很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
    李雷放下杯子：“但是我最近真的看见了…”
    “看见了？”韩梅梅一挑眉毛。
    “不，没甚麽…”李雷讲话咽下，有些心虚的握紧双手。
    韩梅梅轻松的笑笑：“请放松，你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我是专业医生，你可以放心。”
    李雷深吸口气，觉得与刘小帅商量的东西统统不管用，这个时侯只能出奇制胜：“其实是我朋友刘小帅，我很担心他。”
    “他怎麽了？”韩梅梅明显吃了一惊、
    李雷眼珠子转了一圈，心里沉痛道：刘小帅，哥儿们对不起你了…于是抬起头来：“其实，我觉得刘小帅好像取向不太正常！我很担心他！”
    “嗯？”韩梅梅张大了嘴，“你的意思是，他，他——”
    “他不喜欢女人…”李雷低下头来叹气，捂住了脑袋。
    韩梅梅无言的看了他一眼，拉着他起身：“真的麽？”
    “是的。”
    “果然？”
    “没错儿。”
    “那…这是甚麽？”韩梅梅拉他走到门后，拉开挡在门口的帘子。
    外面刘小帅正与那位刘姓美女靠在一起，头挨着头，肩靠着肩，神态亲昵，笑语连连。
    李雷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韩梅梅拍拍他的肩膀，一丝笑意在她眼睛里：“也许，取向不正常的是你吧。”说着她扬声道，“刘小姐，请你替李先生做个预约的列表，以后每周一三五晚上来复诊。”
    “我没病！”李雷咬牙切齿，“而且我也要上班！”
    “没关系，我这里晚上也可以上班。”韩梅梅笑眯眯的摆摆手，“就这麽定了，刘小姐，麻烦你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