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全)

第28章


 
  “为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恨我么?因为我是慕容家的人?因为我们毁了红莲山庄?因为我刺了你一剑?……” 
  当我提到红莲山庄的时候,他嘴角颤抖一下,低声打断我:“你明知不是……我只是不能眼看你死。” 
  “那么你该知道我也一样。” 
  他深深凝视着我,他的脸与我近在咫尺。 
  终于他笑起来,眼中似有什么明亮欲滴的东西微微闪烁。 
  “好吧,”他说,“如果一定要死,就一起吧。” 
  我觉得我的心在听到这一句时猛地跌落,震撼地一痛,却终于有了实处栖息。 
  他轻轻敲打我仍紧紧圈住他的胳膊,“现在可以放开了么?” 
  我顺从地松开了手。 
  他向我一笑,伸手入怀,摸索着什么,不久扯出一方红巾。轻轻抖开,是我们成亲时的盖头。 
  “记得么?我掀了你的盖头,我们却还没有拜过天地。”他抬头望望月光,眼色温柔,“今晚就来补上。”他说。 
  我点点头。 
  红巾轻轻罩在我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是在望我。 
  然后他的手拉起我的,紧紧握住。他拉着我轻轻跪倒。 
  “阿湄……”他一时却不拜下,轻声叫我的名字。 
  我询问地转头,我眼前只是一片喜洋洋的红色,我看不见他。 
  “对不起……”我听见他说。 
  我觉得像是忽然失足跌落下万丈深崖,这时才注意到巾上的淡淡药香。 
  我拼命扯下盖头。 
  我看见他正望着我,眼色眷念安宁,如他身后月下池中的冉冉莲花。 
  “是醍醐香……”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荡漾的水波里传来。 
  我觉得如同堕入无底的云端,整个人在迅速坠落,连声音都已化去。 
  “池枫……”我挣扎着握紧他的手。 
  我心中排山倒海的恐惧是因为我忽然明白,我即将永远失去身边此人。 
  …… 
  单调的响声,令我无比烦躁。烦躁得整颗心仿佛要炸开。我想要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不停地挣扎,一声一声大叫,却无论如何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终于,我清晰听见自己的尖叫。 
  我睁开眼睛,浑身冷汗。 
  四壁摇晃,我终于明白我们身在马车之中。那单调的声音不过是车轴运转。 
  二哥正俯身望我,双眉紧蹙。 
  我翻身坐起,抓住他问:“池枫呢?你有没有杀他?” 
  二哥摇头: 
  “他将你放在阵口,我破阵而入就看见了你,但是集岚院似乎已空无一人。”他目光幽远,有些出神,“他的机巧之学果然已出神入化。有人破阵便会引发中枢大火。火势忽如其来,我们折损了若干人手,总算在集岚院烧成灰烬之前大部退出。” 
  我的心倏然提起,“那里真的是空无一人么?” 
  二哥望我片刻,转开头去。 
  “我不能肯定。”他说。 
  …… 
  我伸手去拉车门。 
  二哥挡下我,低声慢语而又不容置疑: 
  “火灭后我已仔细找过,并没发现什么痕迹。你回去也不过是一样的结果。何况你已昏迷四天,水米未进。我们此刻距那里已有几百里路,我不会让你就这样回去。” 
  他轻轻推过一个托盘,里面是清粥小菜。 
  “如果一定要回去,至少要先吃些东西。” 
  我没有答话,默默拾起筷子。 
  完全食不知味。 
  忽然我抬头看他: 
  “二哥,你明明会解醍醐香,为什么不在当时替我解开?你不敢救醒我,你怕我看见什么?” 
  二哥闭紧嘴唇。 
  “你也以为,他死在了大火之中?”我声音颤抖,一根筷子失手落下。 
  二哥弯腰拾起筷子,放在桌上,垂眼望着桌面。“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安排,”他终于说,“但是,无论生死,他都已决定要和你分开。” 
  他抬头看着我,眼中神色悲悯宁和:“阿湄,你不要忘记,你姓慕容,他姓池。红莲山庄毁在我们的手中,他的大哥因我们而死。他如何可以和你在一起,而完全不想起这些?” 
  我一片茫然。 
  “阿湄……”二哥叹息。 
  …… 
  我终于没有再回集岚院。 
  我其实明白无论生死,池枫都不会为我留下一丝痕迹。也许要我永远无法断定他的生死,才是他真正的安排。 
  车行辘辘,很快已到湖北境内。 
  那一日忽有人于车前禀报:素空帮总部便在十里以外。 
  二哥淡淡应了一声,命令当晚于汉川府住宿。随即在车中草成一书,差人送走。 
  当夜三更,我在客房中无法入睡。听见院中落叶着地般轻轻一响,我心下一惊,知道来人轻功极其高明。 
  隔壁的房门却已打开,我听见二哥的声音清切怡和: 
  “丘帮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那丘帮主低低应了一声,却立刻进了房门,似乎此行极为秘密,不欲人知。 
  二哥与他不过谈了一盏茶的工夫,即听房门一响,二哥送他出来。那丘帮主仍越墙而去,二哥却独自在院中站了一阵,才自回房。 
  第二天我们没有离开。 
  我问二哥,他只淡淡说有事需多留一日。 
  到得晚饭时分,忽有人于屋外求见。 
  二哥出门,与来人低声交谈,隐约听见某某人已死之类的只言片语。 
  不久二哥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我终于忍不住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二哥并不望我,只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什么大事。” 
  饭后二哥离开客栈,嘱我早些安歇,不必等他回来。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家。 
  我答应下来,却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暗自缀上。 
  只见二哥整顿人马后,直赴城外。不久到达一座山寨,寨门有匾,书写“素空帮”三字。 
  二叔和三叔们竟早已带领秋飞月渡两部到达。几百人马将山寨重重围困。 
  寨中火光熊熊,刀兵碰撞,似乎正有人在内厮杀。 
  二哥并不命人攻入,只是一俟有人逃出即截杀当场。 
  肃立良久,三叔忽然问道:“你看谁会最后胜出?” 
  二哥安然垂袖:“池家精锐岂是素空帮能敌?必是池落影无疑。” 
  “不过也当有不少折损。” 
  二哥点点头。 
  我这才明白混战两方是素空帮与池落影所率池家精锐。而二哥则于此静候,坐收渔人之利。 
  忽听二叔道:“丘空言真不济事,今日酒宴,一剑便被池落影砍去了脑袋。” 
  我心中一动,想起昨晚二哥见过的丘帮主。 
  已听二哥缓缓说:“丘空言这人志大才疏,既贪恋前来投靠的池家人马,又念念恐其立心不良。昨晚既然前来见我,便该提防池落影得知,竟然毫无防备。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二叔沉吟:“你见丘空言,不过是故意要令池落影生疑?” 
  二哥似乎笑了一笑: 
  “池落影走投无路,本来便拟鸠占鹊巢。这等互有用心的局面,即使无人离间,火拼也是迟早之事。” 
  我心底忽一片寒凉。 
  …… 
  三更时分,帮中杀声渐弱,不久以后趋于沉寂。 
  二哥冷冷凝视,一语不发。 
  寨门忽然大开,数百力战幸存的池家人马沉沉而立,池落影血湿重衣,仗剑走出,直向二哥而来。 
  众人欲上前拦截,二哥却挥手阻止。 
  池落影一直走到二哥身前,忽然一揖到地,朗声说: 
  “在下池落影愿率手下三百残部投入慕容门,从此惟公子之命是从,竭尽驽马,誓死效命。” 
  二哥眉梢一动,却只淡然说: 
  “池门精锐,如何肯投入慕容门下?池总管说笑了。” 
  池落影神情镇静,侃侃而言: 
  “红莲山庄既已覆亡,我等便已无主。此身既成自由,又为何不可择良木而栖?” 
  二哥沉思少顷,低声一笑, 
  “池总管真好口才,要在下不动心也难。” 
  忽然剑光一闪,血流喷出,池落影的人头已经落地。 
  我几乎便要出声惊呼,终于忍住。 
  却见二哥退后一步,手中长剑仍光华如水,蓝衣上却一片深黑,是池落影颈中热血。 
  我在暗中看见他冷冷眼神有如烛照,心中不觉一凛。 
  二哥抬头望着震慑人群,冷冷道: 
  “贵庄庄主当世英杰,我虽与其为敌,亦敬慕有加。池落影背主求荣,出言无耻之至,今日便替贵庄主清理门户。” 
  他目光转动,语气忽然和缓,款款道: 
  “江南慕容较塞北池家一向势弱,此次如非贵庄庄主奔袭在先,在下又何敢先起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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