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全)

第29章


不过被逼应战而已。至于红莲山庄,乃是贵庄主人自行引爆,此前却令我等先行撤出。胸襟可佩,颇有恩仇了了之意。” 
  “如今情势已定,在下也不想多生杀孽。今日之事,尔等力拼而亡亦无补于全局。不如就此远离江湖风雨,从此平安度日,岂不远胜生死无常的江湖生涯?” 
  说着微一挥手,重围中让出一个缺口。有人抬出两桶酒来,大碗斟出。 
  二哥朗声道:“饮此酒者,即清恩怨。从此与慕容门再非敌对,两下相安。” 
  说罢大步走去,端起一碗一饮而尽,神情肃然:“慕容澜先干为誓,饮此酒者立即放行,日后决不再追索。” 
  …… 
  池门众人面面相视,一时并无人行动。 
  二哥却并不心急,淡然旁观。 
  …… 
  很久以后,终于有一人犹豫着离开人群,初时颇为戒备,待见并无异样,双手颤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尔后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池门队伍忽如洪水溃堤,砂塔崩散,盏茶之间已近烟消云灭。 
  …… 
  四野静谧,星光低垂,重重围困下,仅余五六十人卓立不动。 
  二哥向他们久久凝望。 
  忽然目光一涨,轻轻拂袖,低声道:“杀了罢。” 
  七百人马一拥而上。 
  白刃相接,片刻间生死已判,人潮退回时,那些人已伏尸于野。 
  …… 
  二哥神情漠然,命令手下将所有尸首全部抬入素空帮总部,伪作内讧局面,以免引发官府麻烦。 
  众人来往之间,三叔低声问道:“为何放走那些人?” 
  二哥静静解释:“恶战之后仍能幸存,当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若一味剿杀,他们背水一战,我方损耗也必定可观。不如网开一面,容那些立场不坚之人离去。他们既饮此酒,便已当众承认贪生惧死。将来便算仇心不死,也已全失立场勇气,何以为患?” 
  忽而目光一闪,望着面前两人将池落影的尸体抬走,淡然道:“此人倒的确忠义。假意降我,不过是想最后一搏。” 
  三叔诧然。 
  二哥即命人止步,上前举起池落影右手。只见他五指紧扣,指间晶芒闪动,竟是一手毒针。 
  三叔骇然退了一步。 
  我静听他们的对答,看见旁边一人正自捡起池落影的人头,那人头双眼怒目而视,无尽悲绝。 
  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二哥忽然回头,望向我藏身之处。冷冷星光映亮他清秀脸孔,不知为何我竟不敢向他直视。 
  “阿湄,是你么?” 
  我默默走出。 
  二哥慢慢离开人群。我默默跟上他。 
  “看见刚才那些,你很吃惊?”二哥终于站定,背对着我说。 
  “不……我只是伤心。” 
  我只是伤心,当我看见从前的二哥正被他自己毫不留情地杀死。 
  他轻轻嗯了一声。 
  山风阵阵,送来草木焦糊的味道与若有若无的血腥。 
  再开口时,他说:“会习惯的,无论你我。” 
  终于使我落泪的是他漠然无波的语气。 
  …… 
  数日后我们终于重回江南。 
  四处碧意盎然,莺飞日暖,已是仲夏时分。 
  我记起去年秋天的远嫁,走到这里,亦见同样动人的秋色韶光。仿佛无论人事怎生凋零,江南却可以永远物华苒苒。 
  密窟中隐藏的家人刚刚回府。府中多日无人居住,灰尘狼藉,三日清扫方初复旧观。 
  六月二十,是重聚后第一次家宴。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永远无法忘记,很多年后每当我想起,我仍会不寒而栗。 
  那一晚的家宴气氛低沉。 
  在密窟中隐藏多日不见日光,人人脸色青白,烛火映照下更见阴郁。 
  并没有人对池家灭门的消息感到兴奋,众人只是沉默吃喝,惟一的声音只是杯箸交错。 
  老夫人坐在首位,她的身边是二哥和大夫人。她并不常常举筷,只是怔怔看着厅中埋头不语的人们。 
  半年不见,她的老态竟已明显了许多。 
  宴至中旬,她忽然转过头,大声问二哥: 
  “你爹还活着,那么你大哥他们呢?” 
  众人都有些吃惊,抬头看她,见她眼神迷茫,头脸轻颤。 
  二哥轻轻摇了摇头。 
  老夫人还要再问,大夫人却从旁道:“娘,澜儿这次立了大功,便该好好地慰劳他,从前那些事不提也罢。”说着竟倒了两杯酒,起身走到二哥身边递上一杯:“澜儿,我敬你。” 
  二哥站起双手接过,看一眼大夫人,恭然说声:“多谢。”将酒杯举到唇边。 
  忽听一个激动的声音大声道:“不要喝!” 
  我转头望去,见四姐姐慕容泠已经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浑身抖动。 
  二哥的手一震,没有作声,缓缓放下酒杯。 
  大夫人冷笑:“泠儿,怎么了?” 
  四姐姐朝大夫人走过去,拉住她的袖子,低声说:“娘,你累了,我们不要喝酒,这便回去吧。” 
  大夫人冷冷看了她很久,像是不认识她一般,忽然挣袖甩开她,冷冷道:“我自己回去!” 
  她步履僵硬地经过二哥身边,慢慢走到门口。却在将出门时忽然回头,尖叫一声:“慕容澜!” 
  二哥一震抬头。 
  大夫人冷冷微笑,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微微一动,机簧轻响,无数泛着绿光的银芒自她袖中激射而出…… 
  四下一片惊呼。 
  我猛然转脸去看二哥,却万分心惊地发现他竟未稍有移动。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二哥如要闪避,他身后的老夫人必被射中。 
  一时我觉得时间都似已凝滞不流,在令我窒息的沉寂中我看见二哥缓缓一笑,神情仿若有憾,却又似明知世事不过如此。 
  我不由闭上双眼。 
  …… 
  一声凄厉惨叫令我睁开眼来。 
  我发现二哥竟然并未被射中,他低着头,臂中挽着四姐姐。 
  四姐姐前胸的衣服已成一片幽碧。 
  她竟替二哥挡下了所有毒针。 
  大夫人仍在歇斯底里地惨叫,二叔和三叔一左一右制住了她。 
  所有的人全都奔到四姐姐身旁,她却只看着二哥一个。 
  她问他:“你没事么?” 
  “我没事。”二哥低声回答。 
  她放心地出了口气,凄凉微笑起来。这时她的脸已经升起一团青气,嘴唇乌黑。 
  老夫人大哭:“快拿解药……” 
  二哥摇头,声音低涩:“是翠生寒。”无药可解的翠生寒。 
  这时四姐姐含混不清地叫了声:“二哥!”双手向空中伸去,她的瞳孔已经扩大,似已不能视物。 
  二哥握住她的手,深深凝望着她。忽然他俯下脸去,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四姐姐全身一震,整张脸忽然放出异彩,她努力睁大眼睛,挣扎着想要问句什么,但她的舌头已经胀大得发不出声音。 
  二哥仿佛知道她要问些什么,点点头,柔和清晰地说:“是真的。” 
  四姐姐眼中波光一转,随即慢慢暗淡…… 
  …… 
  很久以后,二哥放下四姐姐。 
  他走到大夫人面前。大夫人已经停止了尖叫,披头散发,整个人都已瘫软,挂在二叔和三叔的手臂上。 
  二哥看着她,一字字地说道: 
  “你没有猜错,大哥是我杀的。” 
  所有的人全都呆住,大夫人也慢慢抬起脸来。 
  二哥却声音平稳地说下去,仿佛他说的事全然与己无关。 
  “出事那天,爹和大哥他们先行启程,我因突发之事被滞留在松江。事情办妥后我连夜赶上,到达郁山时,却看见遍地伏尸,几个弟弟都已被杀死。天戈帮的人仍在围攻爹和大哥。我冲入战团,和他们并肩御敌,很快天戈帮便只剩四人。” 
  “就在那时,我听见爹的怒斥,回头一望,正见大哥一剑砍在爹的右臂上,爹伤后无法握剑,对我大喊:‘小心,是他跟天戈帮勾结的!’但大哥已朝我扑来,我全力后退,仍是被他刺伤。这时爹在他身后以左手剑横扫他双腿,大哥不及防备,扑倒在地。天戈帮的人刀剑齐落,向爹砍去,我扑上前,替爹挡下。我不知道我杀了多久,到后来,整个郁山山顶,只剩下我们三个活人。” 
  “那时候下着大雨,每次闪电,就可以看见地上红色的雨水,血还在从我们三个身上流下来。大哥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爹捂着右臂,咬牙问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家人,大哥仰天狂笑,就像是已经疯了:‘你把我当成你的儿子么?我不过是一个被你利用的傀儡。’” 
  “爹不再理他,转过头来对我说:‘杀了他。’我拄剑站着,头晕眼花,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爹对我大喊:‘他勾结外人杀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这种畜生,还能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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