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92章


云野现在还没有资格追随公子,待云野剑道有成,再去西疆北关,拜见恩主,拜见公子!”
  这一次奈何先生没有再骂他没出息,只是轻轻叹了一声,道:“小子,随我去东海吧。”
  云野起身,肃然行礼:“多谢前辈成全。”
  两人一个白衣,一个白发,在破城后靖北军震天的欢呼声中飘然远去。那个扛着战旗的矮小将军似有所感,蓦地全身一震,大叫起来:“师父、师父——”
  “小轩辕”焦急地踢踏四蹄,应着主人的叫唤长嘶起来。然而前方的身影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轩辕止杀怒不可遏,高声骂道:“你个死老头子,小爷招你惹你了!呸呸呸,糟老头子,小爷才不喜得见你!”
  这一骂,终是把奈何骂得出了声。他开口答话却也是骂:“臭小子,敢跟我老人家这么说话,哼,当心我把你老婆收回来!”他口中这“老婆”指的自是轩辕止杀的纵横枪。轩辕止杀活宝归活宝,却哪里有什么欺行霸市的痞气。纵横枪与百战马本是明归鹤与萧覆雨赠与奈何先生的,奈何先生说要收回,他再活宝也无可奈何。正气得哇哇大叫,却听奈何又叫道:“兀那小子,瞧你那一身的血腥臭味,再回东海没把我老人家的美酒都熏臭了,还不趁早去洗剥干净了!”
  轩辕止杀一呆,一时竟肃然了。沙场征伐,那是将军的荣耀,是乱世的强音,却非是天下之福。河清海晏、铸剑为犁,将军便没有了用武之地,可君侯不是也说,国中之战非名将?
  他突然跳上马向聚宝门方向回奔,一边催马一边大嚷道:“君侯,君侯,我要去辽东!你要不让我去,我就——”
  蓝翦若不让他去他就要怎样,与他擦身而过的岳长歌没有来得及听清楚。实际上他也是无法听清楚的。这一路,他都有些恍惚。若非父亲的嘱托,他和沉韵根本不会来这一趟,可真的上了路,却又有些迫不及待。只是,到底迟了一步,五凤楼已化为焦土,那人的身影也遍寻不见。他只得紧护着身前的未婚妻子,循着唐伤的足迹一路奔入皇城。
  薄暮时分,含香殿中,盛装的苏玉枕漠然看着自己服侍了多年的丈夫被他的弟弟带走,护着身边早已吓得呆傻的孩儿,傲然端坐。
  萧月抱着琵琶,指落音绽,乃是一曲《定风波》。父亲爱极了这一曲,那么而今,她便奏这一曲,为父亲,也为父亲的弟子,尽管他们听不见。
  “……定风波?”苏玉枕一曲听罢,笑笑,道:“这技艺真不是凡间该有的,此曲自五代起便被填作了艳词,如今这世上,却还有谁能如你一般弹出如此清寒刚健。”
  萧月看着她微露黯然之色,道:“姐姐莫要如此说,折杀萧月了。你……师父临去,一再嘱咐我照看姐姐,姐姐也是音律大家,雾花阁中颇有些难得的谱子,萧月也有疑问想向姐姐请教,姐姐何必苦辞。”
  苏玉枕抚着爱子的发,轻笑起来:“姐姐……丫头,你师父可也是这么叫我的。”
  “……”萧月咬着樱唇,此时也才虑及她称呼苏玉枕“姐姐”乃是因二人皆是皇妃,但事实上,这却是两人都最不喜欢的身份。于是改了口,轻叹道:“是,玉枕前辈,是月儿僭越了。”
  苏玉枕见她面上丝毫不见尴尬之色,似出了神,唇边含笑,目中却带了茫然凄凉之色:“在这雀笼中呆过,作过陛下的枕边之人,旁人怎么看倒在其次,自己过不过得去才是真……丫头,你真是个少见的女子……这一世,能遇上唐门首领那样的人物,也是、也是……”“也是”什么,终是没有出口,她只是挑起唇角笑一下,而后低下头去看身边的孩儿,柔声道:“麟儿乖,不怕。”说着就轻轻拍起了孩子的背,仿佛要哄他入睡。
  那小皇子哪得有母亲这份镇定,刚才眼看着向来温和可亲的三皇叔杀气腾腾的逼着父皇离开,听着他那样森冷无情的言语,加上那些在九重宫殿中亦不绝于耳的喊杀声,那孩子早已三魂去了七魄。苏玉枕不哄还罢了,这一哄,更是一张嘴便大哭起来。
  苏玉枕目中爱怜横溢,搂住孩子喃喃低语道:“麟儿乖,不怕,娘在这里,不怕……”
  闻到母亲身上幽幽的清香,那孩子便当真静了,只是将头埋在母亲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抬起来。苏玉枕一手拍着他,一手拈住自己颈间的丝线,用力一扯,丝线上系着的香囊便被她扯下来。
  “麟儿乖,娘喂你吃糖。”她柔声哄着,捧起孩子粉嫩的面颊,“吃了糖,就什么都不怕了。”香囊里有两颗散着清香的腊丸,她轻轻一捏,里面鲜红的颗粒便滚入手心。萧月心里一寒,失声道:“玉枕前辈,你——”
  “玉枕!”与她同声叫出的,还有一个男子。那人今日未着朝服,少见威严,多是一身清逸。他直闯进殿来,一身流银似的长衫都被他步伐带起的风鼓得凛然。只是却仍旧拦之不及。
  “玉枕、玉枕!你这是干什么,快吐出来……我帮你逼毒!”高敛之拥着那个女子软下来的身体唤着,到最后已变成气急败坏的厉喝,“玉枕——”
  然而苏玉枕只是微张着眼睛看着他,什么都没有再说。高敛之拥着她,她却只是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儿。是的,这孩子的父亲她从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可这孩子却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小生命。今天她不喂他吃这颗糖,或许他真的可以活下去,听说孝平王也确实受到了礼遇,可是,一个亡了国的皇子,即便能靠新主的施舍苟活下去,日后漫漫人生路,却可得一日心安快活吗?
  麟儿乖,不怕,娘在这里,娘喂你吃糖……
  感受着孩子在怀中的颤抖,她一阵心痛,然而神情却是安详,口中含糊不清的柔声哄着,缓缓闭上眼睛。拥着她的男子,从前怎么也端详不够,他这样的怀抱更怎么也拥有不了,可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弦凝妹子,到底豁达一些。罢了,不再看了吧……
  “玉枕——玉枕!”高敛之唤得声音嘶哑,那个女子却是静静的一句未答,便是毒发时如此剧烈的痛楚她也不曾在他怀里呻吟。是不屑于再与他说话,还是根本早已无话可说?高敛之呆呆地拥着她,眼神空了,心里也空了——本是他负了她,是他功利,是他自私,是他冷漠无情,是他将如此一个温柔娴美的女子断送在这九重宫阙里,他却还有什么资格,来称呼她的名字、祈求她的原谅?
  更何况,他负的又何止一个玉枕皇妃!弦凝弦凝,多少年江湖风尘岁月,岂非也正是在风波将静之时,悄没声息的走了?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这万重的深情,原是他自己断送了去。
  萧月静静瞧着这一幕,怀抱琵琶朝苏玉枕行了一礼,目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敬意。“……玉枕前辈。”她叹息得有些微茫,侧耳听着大殿之外不住传来的激战声,脸上便有一抹极浅的苦笑,“……自己过得去,可能吧,阿伤他也不会在意什么皇妃不皇妃……可这一世、却当真还有此幸吗?”
  “好好好,好一个生离死别,好一番情深义重!高大人,本王倒不曾想,你竟是个如此多情之人。”
  听得那人清晰的语声传进来,萧月目光便是一冷,面上却仍含笑,道:“怎么,叔王只是盯着高大人,韩殿帅竟不管了吗?”
  “贤侄媳想要的,不就是这么个结果?韩策这城门一开,武阳侯入城不费吹灰之力,贤侄媳这一番功劳可是无人能及啊。”薛尚哲自阴影里走出来,盯着萧月森森而笑。
  萧月若无其事地抚着琵琶,道:“叔王这可是抬举萧月了。暮衍王爷布防周密,高相和韩殿帅皆已受制,我一个后妃又能干什么?莫非——”说到这里面露讶色,微侧过面颊瞧着薛尚哲,“莫不是叔王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好好与暮衍王爷合作?石磬出战,他请叔王带领亲卫盯着高相和韩殿帅,叔王来此却是来护驾的吗?唉,可惜叔王来迟了一步,陛下方才被暮衍王爷带走了。”
  “少跟本王来这一套!”薛尚哲冷喝一声,跟着却又笑了,走近几步道:“谁人不知,真正的玉玺在你萧娘娘手里。”
  高敛之木然放开苏玉枕,转过目光冷笑:“王爷这时候还想过过瘾?”
  薛尚哲森森不答,一双眼紧紧逼住萧月。随他同来的亲卫一部分守在殿外,另一部分便入大殿将萧月、高敛之等人围了个严实。高敛之与萧月都是多少年朝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看这阵势如何还不明白薛尚哲的意思?对视一眼都暗道这老家伙果然老奸巨猾,知道金陵不可久持,韩策自他眼皮底下遁走他索性听之任之,开了城门也是无妨。只要传国玉玺没拿到,蓝翦便不算完胜,而萧月这里的玉玺他也不强夺,就只是集中力量拿住萧月,蓝翦若要玉玺,自然得听他的条件。
  那边薛尚哲一瞧二人神色便知大家是心照不宣,笑道:“本王的心意,想必两位都该清楚了。哼哼,金陵已作孤城,居然还要死守,岂不好笑!本王可没有心思陪我那两位贤侄殉国,所以,萧娘娘还是好生揣着那玉玺,与本王合作的好,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高敛之冷笑道:“高某手上可没有玉玺,难得王爷这般看重,将高某也算在其中了。”
  薛尚哲好整以暇,道:“你手上没有玉玺,可是隋刃那小子递进来的名册你还没来得及送给本王这贤侄媳吧?嘿,你高相爷在朝中的人脉可是颇为可观呐,想必就是厉行风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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