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祭

第294章


  唐伤道:“正是,所以我宁可只当个令使,却能掌握实权。我既为唐氏家主,自然要对我的家族负责。”
  萧月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赏,道:“这才像一个世家领袖该说的话。”口中如是说,但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自己竟也说不清。她欣赏的男子不正该是这样的吗?永远站在最顶峰,天下景仰如父亲,纵横无忌如小刃。虽然也知道那个约定永远不可能也不该实现,可是面前这男子亲口说出为了家族为了威权放弃了达成她要求的机会,她心中仍有止不住的凄凉。可她自己岂非也是如此?为了那最高处的威权,让这痴人等了这么多年,最后在襄阳重逢时,两个人却竟然笑着说放弃。
  ……保重。
  或许他们能留给对方的,只有这两个字而已。
  萧月脸上含着笑,仍是赞赏的神色,手却不自觉的一松,握在掌中的玉便悄没声息地滑落。
  可是玉珏落下,竟是未碎。
  “谁准你松开它的?”玉珏落地的一刹,被唐伤迅捷无伦地伸手接住。他举起那玉珏对着窗子里透进来的日光,沉醉地笑着道:“这么美的月亮,松开了多可惜啊。”
  萧月一震,还未及说话,便听他紧接着道:“那个约定,第一件事你现在自己也觉得不必做了,那么如今我做到了第二件事,是否——可以算作两相抵偿?”
  “算是吧。不过照你这么说,这个约定可就不作数了。”
  “是啊,不作数了。那——丫头,跟我走吧!”唐伤微笑着,朝萧月伸出手臂。
  萧月侧头看着他,婉转一笑,道:“你这是什么道理。不作数了,我反倒要跟你走?”
  唐伤笑道:“不应该吗?原本你是要我做到那两件事才肯跟我走,如今那个约定不算数了,你又没提什么新条件来当聘礼,自然就该跟我走了。”
  萧月横了他一眼,道:“好个会打算盘的奸商!”她这里笑语嫣然,唐伤看在眼中,却知她的心意实无半分动摇,便如在襄阳告别时一般。她从来都是清醒的,知道两人所想所求皆不尽相同,纵然彼此牵挂,在各自的追求面前却都不会让步,哪怕只有一丝裂痕,也将造成彻底的决裂。今日,他唐伤是取了玉玺之后才来这里,她更知道在他心中他的家族仍是重过了她,所以,纵然他今天来了,她也只希望停留在此,聚散由人。
  可是,她清醒,难道他就糊涂了?他只是觉得,小刃的话没有错。
  于是他就拉起萧月的手,将寒月玉珏重新放入她掌心,道:“襄阳战后,怀悲走了,你也回了金陵,我当时……累得什么都不想再管了。可是后来和小刃一起喝酒,他跟我说,生而尽欢,才能死而无憾。他说他很后悔,当初因为生死之事躲闪阿殷,没能好好珍惜她。”
  萧月听了这话,一个字都不答,就只是愣在那里瞧着他,脸上一阵茫然。她是如今水宗的掌管人,是朝中明泽余党的幕后之主,是身在高位的掌权女子,可这个时候,她脸上只有茫然。唐伤与她对视,心中忽就一阵揪心的疼。他如何不知、她如今的拒绝,只是在害怕日后的离别和肝肠寸断?
  “跟我走吧。”唐伤突然伸手抱住萧月,“……丫头,跟我走吧……”
  萧月反手抱他,泪水无声滑落,手中的寒月玉珏映着窗外透进来的余晖,荧荧如月当空。
  暮霭沉沉,天将及夜。
  岳长歌、烈沉韵二人入得皇城时,唐伤正牵着萧月出了含香殿,没好气地训了一脸坏笑的唐思危几句。荆子煜等人也赶了过来。与石磬的最后一战,雪了当年海上拦截失利之耻,雪了赤壁江上遭遇突袭之耻,雪了凤镜九死一生之耻,然而那些铁卫无一例外的死战,也让他们心生敬重——这可也是、国中大好热血男儿。君侯说得没错,国中之战非名将,这样的牺牲,原本不该。
  只是他们都没有赶得及,只能在最后一刹,分辨出那个飘然远去的身影。
  “公子……他去了通济门那边。”唐凤镜恍恍然看着落日前的那一段宫墙,喃喃说道。
  事实上隋刃的伤情他们并不知道,只是看着那个影子,有种极不好的预感。荆子煜低低“嗯”了一声,带着众人向唐伤和岳长歌行礼。
  唐伤什么也没有多说,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什么心思也不显。他牵着萧月的手,向通济门方向眺望着,静静说道:“我们也去,拜见新任令主。”
  岳长歌闻言,心中便一凛:拜见新任令主……果然,主攻通济门的是厉帅,而厉帅揽日护法的职位至今还保留着,他这是……虽然还是心中不愿,可实际上他早已是白虎令使了。去年接下令旗和令符的人是父亲,但是所有的事父亲一概不问。事实上自去年归家,族中大权就渐渐尽入他的掌中,非止权柄,更多的,是责任。虽然今年才满二十周岁,可是父亲早已为他行了冠礼。他长大了,需要,也必须,担负起一个家族的未来。
  于是他转过头凝视身旁的女子,坚定而略带怜惜地说道:“我必须去见他,你……”
  烈沉韵轻轻摇首打断了他,嫣然一笑:“你是我未来的夫婿,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岳长歌就将她温软的小手握紧,说:“好,我带你去。”
  通济门前,秦淮水上,昔日旖旎风光不再,只余沉红满江。夜已阑珊,江淮水营主帅的座舰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主座上端坐的年轻人手执不以剑,身佩清刃令,他是清刃第三代令主。
  垂眼看下去,身披甲胄的将帅,揽日护法厉行风,唐门首领,青龙令使唐伤,九州商会总管,慕氏一族的实际掌权者,朱雀令使慕远遥,凌族宗主,丝路商道的操控者,玄武令使凌霄,还有……岭南沉碧阁,岳氏一族的继承人,白虎令使岳长歌。看到这个方及弱冠的少年,令主的眼色沉了沉,交杂出一丝疼惜的神情,只是众人都低着头,没有人看见。也只是片刻,他的眼神便复平静,又向后一排看过去。
  泠水系安若素,御风系桓夙茗,焰火系颜骁,鸣雷系封亦,残山系楚临峰,昊地系容华清,云泽系吴钩,湛天系戚湛,八方祭酒,一个不少。这些,都是阿伤安排的吧?金陵战前他心无旁骛的修剑,根本没考虑这些。想到这里,看了眼手执雪锻青龙旗的挚友,他不由微笑了一下,随即将目光转向最左侧的年轻将领。
  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戚湛也耐不住性子了,起身哈哈一笑,道:“得了小刃,你虽成了令主,可我不跟你来这些虚的。你也知道,我自从了军,就跟着君侯东跑西颠,湛天系里的事早扔一边儿了,你另找个人当祭酒才是正理,也免得凌大哥总帮我顶着。”
  隋刃自知这些年湛天系的事务是凌府的总管帮着打理,但这个人还帮凌霄管着一大摊子账务,自是不能挖了凌霄的墙角,更何况湛天祭酒的人选他早已心中有数。
  他想着就是一笑,道:“七哥稍安毋躁。——荆子煜!”
  立于身后的林部统领即刻上前听命:“公子!”
  隋刃自墨欤手中接过戚湛呈上来的令符和令旗,道:“自即日起,你为湛天祭酒,林部八人皆入掖海凌府效命,护卫玄武令使,不得有误!”
  林部众人一听都傻了眼,随着荆子煜单膝下拜,脸上尽是不甘,还有些委屈的愠怒:“我等若有错处,甘受公子责罚,绝不敢有半句怨言。但公子为何要赶我们走!”
  隋刃淡然笑了笑,瞥着荆子煜道:“鬼话!你的刀法得自凌府,怎么,难道我带出来的尽是些忘恩负义之徒?还是你们现在翅膀硬了,不肯听我的话了?”
  他这么一说,九个人面面相觑,虽然还是不愿,却哪敢再有怨言,便都向他郑重行礼拜别,默默站到凌霄身后。
  虽然总说唐凤镜阴阳怪气,秦昔老成无趣,可一起拼了这么多年,就这么分开了,荆子煜可当真是舍不得,念及同自凌府出师,如今却英魂不再的李思堂,又是黯然神伤。然而还不等他回过闷儿来,就听隋刃又道:“秦昔!”
  有荆子煜前车之鉴,秦昔岂不知这一叫他也留不得了?然而也只得上前听命:“公子。”
  隋刃道:“你领山部回沉碧阁效命,护卫族主左右,不得有误!”
  秦昔还未及答话,岳长歌已是失声喊了出来:“你——”
  然而隋刃只略瞧了他一眼,毫不理会,又吩咐道:“凤镜,风、火二部归你统率,自即日起归于青龙令使麾下,护卫左右,不得有误!”
  这一刻之间,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嫡系部署便烟消云散,岳长歌瞪大眼睛望着他满脸不信,可是“你”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隋刃还是懒得理他,只对慕远遥一笑道:“远遥,莫怪我厚此薄彼。师尊的旧部归你调派,我就不另给你派人了。”
  慕远遥躬身答道:“远遥理会得。”
  隋刃点头一笑,随即面色肃然,扫视一众部署。岳长歌知道,他继任令主之后,踏月护法一职便空缺,却不知……
  “自即日起,清刃不设两仪护法,撤去厉行风揽日护法之职。刃脉之中以青龙为尊,统摄大局,凡我门下弟子,不得有违。至于清脉……厉帅,你当知道我的意思。”
  对上那年轻人明澈中隐含锋利的眼神,厉行风不由暗自叹息一声。新主立国,政治清明,那这样一个清流党派,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这不能说是坏事,明大都督在天之灵也未必会为清脉的解散而难过,大都督向来怀安天下之心,为此高兴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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