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

第64章


  “杀你。”
  “鱼腰。小心别把眼睛戳爆了。”
  不待王有才重新在她眉骨上找穴位,结香立刻改口道:“本来是要刺杀五王,没想到他把我给了你。”
  “谁是军中内应?”
  “我不知道。”
  东方站起身来,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我回来之前,知道的穴位每个练习一遍:不知道的自己开发。”
  结香大声道:“有一个极善易容术的人曾经扮作营中军士给我带过信,说五王若是不能接近,就杀了你除他臂膀。刀也是他带给我的,军中还有没有他的人我不知道。”
  东方站住,结香凝望他道:“我迟迟不肯动手,惹怒了主子,才被那人施术控制,刺伤了你。”她神色惨变,“我没能杀得了你,必然会被处死。如今你活着,我也不用选了。”
  她这番话本说得恳切,若非对东方动情至深,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然而东方却毫不动容,反问道:“五月我在京城追着一个着白衣的人进皇宫,那人在上苑解语亭对十三公主下了迷药。那是不是你?”
  结香一愣,“不是。我只在三月皇宫西门外的点心铺子见过你一次,后来从客人那里听说东方大人与萧相国弈棋的事。直到你来赴萧公子之约,我才知道你就是那个东方大人。”
  东方沉吟道:“萧墨是何许样人?”
  结香奇道:“你与他是朋友,他于我不过是客人,你又何必问我。不过……他曾经暗查过醉倚居后面的真正东家,后来没查着,也只好作罢了。那天你来过之后,我就奉命接近你,阻断你与五王的联系。你的鸽子,我就……”结香遗憾地挑了挑眉。
  东方看着结香的神色,却对王有才道:“今天练到这儿,把针收了,叫人把她关回去。”说罢,转身就走。结香望着他出去的身影,心中说不出是恨还是爱,百般滋味填满了心里,犹如肌肤相亲的缠绵萦绕难去。
  *
  东方心知承铎是信任萧墨的,却忍不住要怀疑他,然则萧墨究竟有什么可怀疑之处,他又实在说不上来。或者他希望那个人就是萧墨,而不是他想象的其他什么人。又会是其他什么人呢?为此,东方很有些烦闷,这段时间大都在中军帐或是医帐里呆着。
  这天午后他正在翻一本医书,茶茶端了个药罐进来。东方独个坐在桌边记着什么,见她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做什么?”
  “嗯……找点药吃。”茶茶兀自翻着药抽屉。东方搁了笔看她抓药,“你都不称一下么?”
  茶茶随口应付,“不用,不是什么要紧的。”她抓了一把蛇舌草,又抓了一把夏枯草,见东方看着,只得解释了一句,“清热解一下毒。”
  东方道:“大冬天的怎会有热毒,要不要我诊一下脉?”
  “呃……不必了。”茶茶摸了一下耳垂,觉得真是不好意思。这两天跟承铎太过火了,他倒是舒服了,把她弄得睡眠不足,额角上长热疮(俗称痘痘)。好在东方没再问,又蘸了墨埋头写字,只淡淡加了句,“抓点金银花藤吧,你配的药清泻太过,别伤了气。”
  茶茶依言抓了金银花藤,减了夏枯草的量,又配了两味草药,端着药罐出来。走到一个帐篷边上时,恍惚看见个人影一晃,从帐子另一侧跑过。茶茶忙退了几步,探身一望,只看见一截衣角在前面几个帐角一闪。
  茶茶并不往前赶,只平挨着那一排帐子往右挪了十余步,远远看见个背影避着人向营外去。茶茶认出了那人,匆匆又跑回医帐门口对东方道:“那个舞女跑了。”
  “谁?”东方愣了一愣。
  “你关在外面那个。”
  东方身形一闪出了医帐。茶茶端着药罐,腾出一只手来指来他看,“就是从那边,我看她方才出营去了。”
  “你看真了么?”
  “看真了。”
  茶茶话音刚落,东方一掠而去,已在数丈之外。“诶——”茶茶想叫住他,东方却已去远了。茶茶隐约觉得不妥,左右一顾,回身将药罐放在医帐门首的案桌上,折转身去找承铎。
  东方追出大营不远,便看见了结香的背影,几乎足不点地地向西奔去。东方不知她是邪术发作,还是自己跑出来的,打起十二分精神想截住她。然而结香的轻功却出乎他意料的好,衣袂飘飞,如鬼似魅一般,仿佛一个在前方飘忽的影子。
  足赶了半个时辰,结香跑到这片原野的边缘,迎面一道悬崖。她便沿崖边折而向北跑去。东方惊觉追出太远,回头一看,已不见大营的犄角,再转身时,结香也失去了踪影。东方调顺了气息,沿着她消失的方向再走了数丈,隐见前方崖边地上倒着一个人,服色正是结香。
  东方缓缓走过去,结香侧身倒在地上。她长路奔跑了这许久,内功再好也该气喘难平,决不会这样安静地倒着,仿佛没有生气。她侧脸的方向看去,可见额上的朱砂已洗掉了。
  东方伸手扣住她手腕,她的手一动不动。东方将她抱了起来,刚一转身,结香似乎动了一下。东方将手一撒,然而力已不济,结香腿一挑,软软地从他手臂上滑下来。东方已被她点住了穴。
  “大人真是不长记性,兼且多事。”结香柔柔笑着,抚摩东方的脸,“我来见我主子,与你有什么相干,嗯?一会儿他来了,你就死定了,不如我现在杀了你,必定比别人杀你温柔许多。”她拉了东方的手笑着,仿佛情郎面前的少女一般纯真。
  东方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你何必认那个主子?”
  “我不认那个主子,难道认你么?你肯做我的主子么?”她偏了头半开玩笑地问。东方却看出了她话里的真意,便沉默了。结香放了手,轻叹道:“你真让我伤心啊。那你追出来做什么?”
  东方一时不知怎么说好,默然片刻道:“你何不为你自己活着,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结香轻飘飘地接道:“那就只有和你做的事了。”
  她此言一出,东方彻底地恼怒了,以至于脸色都红了起来。结香莞尔一笑道:“又生气了。你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她张开手臂抱了抱东方,低声道:“你真是可爱。当初在那点心铺子见着你时,我就这么觉得了。可惜,你那时就没注意到我。”
  结香踮了踮脚尖,吻到他脸上,柔声道:“大人总是因为可怜我才着我的道,从此需记住了,待人不可太过好心。”
  东方哭笑不得:“多蒙指教。”
  结勾着他肩,认真地问:“当真记住了?”
  “记住了。”
  她便松了手,退开一步,“不怕我现在杀你?”
  “怕有什么用?”
  结香再退一步,“你如今要死了,怎不想想你那美丽的公主在做什么?”
  东方这回不说话了。
  结香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不知是慨叹还是惋惜:“你昏睡的时候都叫着她的名字。”她隔着数尺距离望向东方。有时距离的近与远很难界定,选择的对与错也很难结论,结香勉强地叹了一声,懒懒一笑道:“你记着吧,欠我的情,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东方猛然想出了她要做什么,大声道:“结香!”结香已一脚踩空,背对着悬崖摔了下去。她的笑容瞬间消失在了崖边,只留下刺目的阳光。
  东方望着那悬崖边,难以置信。他闭上眼睛想驱退这幻觉,然而这竟是事实。这事实让他几欲涕零,即使他的穴道已经解开了,他仍站着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身后一个声音低沉道:“东方先生。”
  东方辨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在回燕州路上遇见那人时的压抑感随声而至。东方并不回头,却缓缓抽出了那条精钢链,动静之间,白光一闪便向那人击了去。身后黑影急急一退,链梢刮得“碴”的一响,那张黄金面具的前额被划出一个凹痕。
  面具的主人目光一聚,冷冷道:“你再动一动,我让你变成刺猬。”他身侧左右各站了十名蒙面人,手举强弩,每弩十箭。东方现下只想痛快打一架,也冷然道:“你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要藏在那面具后!”
  那黄金面具柔声笑道:“你错了。这才是我,取下面具的那个人不是我,那个人戴着世人看不见的面具。”
  东方微微摇头,“你果然疯癫得不轻。”
  那人“呵呵”笑道:“你若是再回上京,便知到底是谁疯癫得不轻了。”他慨然叹息一声,“可惜啊,你看不到了。不过不要紧,他能看到就行。”
  东方平静道:“你不会成功的。”
  黄金面具盯着他看了片刻,惋惜道:“本想给你一条活路,你却自寻死路,这可怨不得我了。”
  “谁让你给我一条活路?”东方突然道。
  黄金面具被他这样一问,忽然感了兴趣,“你看出来了。啧啧,可惜。”
  “是谁?”
  那人唇角扯起一个恶意的笑,道:“我不跟死人说话。”他手指轻轻一抬,箭头随他的手指转动,那手指向着东方微微一指。
  箭弩破空的声音转瞬而至,黄金面具左侧的两名弓弩手倒在了地上。在他们身后,承铎再扣两箭上弦,右边两名弓弩手也应声倒地。余下的弓弩手齐齐将箭向着承铎的方向射去,黄金面具并没有回头,只因东方已攻了上来。
  他一路避开东方的进攻,只向着来路退去,身边还余下十余人。承铎带来百余骑一时被箭雨射住,承铎连连开弓,又射死数人。那十余人退自崖林边,林边系着快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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