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

洛河美丽从未因为任何原因改变过。绿树葱葱茏茏，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苍翠。河水淙淙，流淌着属于它自己的快乐。摩昂因为要处理一些公务，要晚点才能赶来。我和耀辉刚想遁水而入，却见妈妈、雪依和九天玄女三人从河里出来。
    来不及隐藏，更来不及想开场白，我们就这样相见了。妈妈看着我，忽而一笑，笑中泛着冷意，瞅着我身后的耀辉，道：“云裳，你终究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啊！”
    我没有说话，倒是站在我旁边的耀辉发问了。“洛神阿姨，我与你有何冤仇，让你这样费尽心思置我于死地？”
    “阿姨？冤仇？”洛神冷笑着，肩膀都抖动得厉害，“耀辉，你还不配叫我阿姨，我与玉帝、王母一家都有着仇恨，界线划分得清清楚楚。”
    “妈妈……”看着她的模样，完全不似从前那样华贵而高雅，我从心里涌出悲凉。她走不出围绕在她身旁的桎梏，毁灭了自己可以追求到的快乐和幸福，何其悲哉！
    “不要叫我妈妈，你不是我的孩子，不是！”她指着我喝道，眼中再无以往熟悉的温柔。我心痛得掩面而泣。
    “值得吗？洛神。为了那关押在十八层地狱的后羿，你连多年陪伴在你身边最贴心的孩子都舍弃，值得吗？”摩昂驾着祥云匆匆赶来，问道。他一看到雪依，更是怒不可遏，指责道：“雪依，如今织云弄成今天这番田地你更是挽回不了阎王的心，却只会让他更加厌恶你。你这般何苦呢！”
    雪依抖动着肩膀狂笑着，那笑声仿佛从胸腔里闷声而出，“这不是更好，最起码他心里还会想起我！”
    “疯子！”摩昂骂道，“洛神，收手吧！你为后羿做这些他根本不知道。”
    “尔等小辈还没资格这样指责我。”妈妈高昂着头，面容清冷，眼中闪着冷酷，“我就是要让玉帝的孩子尝一尝错失爱人的滋味。我没办法拆散他们两人，就只好报应在他的儿子身上。”
    “当年，我恳请玉帝看在我父亲的面上饶恕后羿，可是他只想着自己的孩子死去，根本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生生地把后羿关押在十八层地狱，让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他这样自私，你要指责就去指责他。”
    “这不是玉帝的意思，这是佛祖的意思。玉帝只是把佛祖的旨意颁布下来，你错怪了他。再说，后羿所作所为有悖伦理，理因受到惩罚。”摩昂陈述着事实。
    不料此话换来了妈妈的冷笑，她指着摩昂，摇着头有点着头，“你小子当然帮着玉帝。可惜你再怎么帮他也无法抱得美人归。织云还不是在别人怀里。”她忽然把目光移向我，诡异地笑着，问我道：“云裳，你不是想要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今天我来揭晓答案。你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若非要说个父母，摩昂和织云就是。”
    “洛神，很多话不能乱说！”摩昂指责道。
    “你休得对我无理，你那父亲看了我都没你这么没礼貌。”妈妈根本不理会摩昂的话，笑容在脸上绽开，狰狞而扭曲，问道，“你难道忘了织云２００岁生日之时，你亲手埋葬的那件衣服吗？”
    没等摩昂说话，妈妈自顾自地说起来，“这算是天助我也。当年，我正巧上天庭找王母，看到你忽视织云殿内的欢歌笑语，面色悲伤。我觉得好奇，便跟了上去，就看到你把一件衣裳埋在了云树底下。你那时的悲伤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轻笑着，“你瞧瞧你多么可怜，喜欢的人始终都没有喜欢过你，而你连件衣服都不敢送给她。”
    “怎么可能？”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让摩昂和我都不敢接受，耀辉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怎么不可能。我说了天助我。梵天都在帮我，让我多年后鬼使神差般地来到了云树下，想起你曾经埋下的东西。我当时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相思子喂她服下，输给她一些真气，没想到她真的活了。我欣喜若狂，梵天也是支持我报仇的。”她的笑声是那样刺耳，连大地都跟随他一起震动。
    “我苦心培养她多年，等待的就是这样的一天。”她仰天狂笑，笑声中竟带着哭腔，“知道吗？这就是报应，报应！当年他伤害后羿，今日我定要他的儿子双倍奉还。”
    “梵天绝对不会支持你做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我毫发未伤，你的诡计也不会得逞。”耀辉说道，“洛神阿姨，放下吧！后羿若真心悔改，佛祖会给他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可是我等不及了，等不及了！蓬莱已催我数次，我没有时间了！”她咆哮着，伸出手掌，隔空对我一抓，“云裳，过来！”我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忽的一下就被她吸了过去。耀辉想要伸手抓住我已为时太晚。我看着他的手与我只近在咫尺的距离，可是我偏生够不到他的那份温暖，飞速远离了。当年白素贞被囚于雷峰塔下，许仙也是拼命想要抓住，怎奈天不遂人愿。不过他们至少努力尝试过，可是老天连让我和耀辉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就让我与他相隔甚远。
    “耀辉，事情还没完，知道吗？好戏还在后头！”妈妈狰狞地望着我，她的手紧紧揪着我的后背，让我无法逃脱。“耀辉，我只要一出手，云裳的那颗相思子就会自她的身体里出来，你想不想看一看？”说着，她扬起她的右手，放在我的胸前。我感觉到我的胸前灼热般疼痛，仿佛那心脏已经不属于自己，正在慢慢脱离我的身体。
    “不要！”耀辉惊呼，“洛神，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什么？”妈妈失笑，停下了手，“我要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就要看着你难过，看着你痛苦。我要让你尝尝我当年的痛苦，我要把我所受的一切统统还给你。”
    “你要怎么折磨我都行，不要伤害云裳。洛神，她好歹陪伴你多年，多少也有几丝感情，你收手吧，不要再伤害她了。”
    耀辉的话妈妈怎会听，她抓我的力度加大，我的心在一点一点的冷却。我知道，以前的妈妈再也回不来了。“耀辉，心疼了吧！知道心疼是什么滋味了吧！”说着，她置放在我胸前的手掌用力向我袭来。我根本无法躲闪，硬生生地受了她一掌。一股鲜血从我的口中喷涌而出，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地上。我痛苦地眯着眼，朦胧之间看到耀辉惨白的脸，还有他紧握的拳头。
    “云裳……”耀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咬着舌，努力不让自己昏厥。我睁开眼，朝他摆摆手，让他不要担心。可这面上功夫都是假话。
    “摩昂，不要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敌得上我。”妈妈突然说道，拉着我一并朝着摩昂的方向。摩昂不知什么时候踱到了我们的身旁。妈妈冷笑着，讥讽地望着他，说道：“你也未免太小看九天玄女了。”话刚说完，站在一旁的九天玄女已经拦在了摩昂的前面，雪依站在原地观望着。
    “耀辉，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同情你和云裳。如今你来到我洛河，那就和云裳一起死在这儿吧！”妈妈的话越说越冷，话刚说完，拽着我如劲风疾速向前，右手已经伸得老远，只要一碰上就能轻易抓住耀辉。
    我正担心着耀辉，却见他轻巧的躲避开来，身子一侧身，已经握住了我的手。这是我熟悉的温度，温暖的手掌心传来的都是镇定，让我漂浮在空中的心不在害怕。
    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紧握着我的另一只手，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她的力气之大，连指甲都已深深嵌入到我的手心之中。我被他俩拉扯着，感觉身体都要被分离开。耀辉拉着我的手，不敢用劲，亦不敢松手，左右为难。
    “小子，再不松手休怪我不客气。”妈妈厉声喝道，手已经加大了力度。我的身体迅速作出了反应——她狠心得根本没理会我的疼痛与死活。耀辉不忍看到我如此痛苦，握着我的手骤然一收。我一个踉跄倒在了妈妈的身上。妈妈将我往前一推，对耀辉忽然一笑，说：“把她给你又何妨！”说着，她将我拎起，对我后背就是一掌。我身子还未站稳，就被她推到了耀辉的跟前。耀辉忙伸手接住我。没回过神来，只听摩昂大喝一声：“耀辉小心。”耀辉挥手一掌，我只觉眼前银光刺眼。在睁开眼一看，耀辉的左手已被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妈妈仍未作罢，瞥了摩昂一眼，朝我们又是凌厉的一掌。这一掌比刚才更加狠毒，直直而快速地朝我们飞速劈来。耀辉的手在滴血，一滴一滴没入土壤中，我似乎能够听到那滴入到地面的声音，就像巨大的锤子一次又一次的敲打我的心。寒光已经逼近，耀辉无处躲闪，将身子移入到我前面，紧紧地抱着我。
    我环抱着他，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在他片刻疑惑之际，我一转身，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外面。
    耀辉，你不知道，如果你受伤了，我是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
    “云裳！”耀辉讶然的望着我，想要将我拉回之时，一团白影突然飞奔而来，挡在了我们的前面，替我们挡住了那束寒光。
    “昙花！”耀辉看清来人，声音里全是颤抖。他松开抱着我的手，抱起躺在地上的白衣女子。真是昙花，绝美的昙花此时面色煞白，不见一丝血色。
    “昙花，昙花……”耀辉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到了后来语气开始飘忽起来，他的手哆哆嗦嗦地移到昙花的脸上，一滴晶莹的泪花低落在昙花的脸颊上，接着又是一滴。美丽的泪珠儿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绚烂的光彩。
    昙花紧闭了许久的眼帘终于睁开。她看到耀辉，嘴角微微上扬，轻笑着，费力地撑起手，帮耀辉把泪水擦干。“殿下别哭，昙花能够在最后的时日看到殿下已经心满意足了。”
    “昙花，你……”耀辉的声音都带着害怕的颤音，“你为何……”
    “殿下别自责，也别怪昙花，昙花能够为殿下这般是心甘情愿的。当日若没有殿下，昙花早已离去。今日之事，也是宿命所然，殿下无需自责。昙花只是希望看到殿下快乐，仅此而已。”
    耀辉将昙花搂紧，语带哽咽：“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昙花看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我，微笑地看着我，向我招手。我走近她，歉疚更加深重。她却一脸坦然，眼眸中全是澄澈，只是她的脸色越发白，白得不真实。“云裳，你和殿下可要幸福啊！我只怕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
    “昙花，你别胡说，别胡说……”说到后面，我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泪水涌了出来，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她没有一点悲伤的神情，“我时日本来无多，这些日子都是你们帮我挣来的。今天的事情，是我自愿的，自愿的……”她伸出手，手中变出一朵白如凝脂的花，花瓣上还滴落着露珠。昙花轻轻转动着，刚才还合拢的花瓣刹那间奋力张开着，像是将穷极一生的美丽系数在这绚丽的时刻尽情释放，芊美而柔和，素雅中不失俏皮，淡淡的清香飘溢在空中。昙花将这朵花递到耀辉面前，“殿下，花朵开到荼糜终究会凋谢，但是昙花对殿下的祝福永远不会凋谢……殿下，要幸福的生活下去……要幸福……”
    “昙花……”我和耀辉同时喊着，昙花最后淡淡的笑容就这样留在了我们的瞳仁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
    “昙花。你呢？”
    “我叫云裳。云儿的衣裳。你是弹出来的花吗？”
    “你可真逗！我叫昙花——一种开放时间短暂但却十分美丽的花。世人喜欢用‘昙花一现’来形容我的花期。”
    我呆呆的立在那儿，脑海中还停留在第一次那娉婷而来的声影。她欢蹦乱跳地跑到耀辉身边，仰着头伸着手，问她要东西。那样随性，那样活泼。而今，她却毫无生气的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再也见不到她的笑脸，听不到她的声音。
    就这样分别了。昙花，我们在第一次见面时，谁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离别的情景啊！为什么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我们。
    一直久未出声的妈妈尖锐的笑声突然传来，伴随着聒噪刺耳的声音，“我就说有报应。耀辉，你瞧，报应来了……”
    “洛神，你真的很可怜。”耀辉蹲在昙花面前，头也未抬。“这么多年，你想的只有报仇。你开心过吗？你舒心地过过日子吗？多年以后，你会不会也会噩梦连连，悔恨自己当年的执念伤害到无辜人的性命。”
    “放肆！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妈妈恼羞成怒，“你懂什么。你试过这几千年来想着一个人却看不到吗？你试过原以为可以等到他结果等到的只是他的灵物而非他，你试过希望之后迎来绝望的痛苦吗？”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你们这些人怎么会懂呢！怎么会呢！”她自言自语般，“在你们眼中他只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可是他在我眼中却是英雄。那么多年了，我从未忘记过，他将我从河伯那里救出来的情景。他闯进了河伯的水府，也闯进了我的心。自此之后，我的目光只能为他一人停留。”
    “洛神，后羿是有家室的人，你这又是何苦呢？”不知何时站在我们前边的摩昂叹然。
    “那又怎样？”妈妈并没有恼怒，反而微笑着，“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来我洛河做客，我们把酒言欢，谈天说地，畅快舒心。我在洛河殿为他跳舞，看着他痴迷地望着我，我的心里漾溢着的全是满心的欢喜。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年我能留在天庭，早日遇到他，那陪伴在他身边多年的就是我，而不是嫦娥。”她的泪水随着她的微笑一起落下，涟涟泪水中，她的笑容如一起那般美丽。
    “宓姨……”站在妈妈身后的雪依轻声呼唤着她。妈妈转头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嘲弄，“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你们母女，我也不至于什么都得不到。那日喝酒，他说要射日，我全力支持。我爱的男人，他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可是他却说将来他若成功，就要让嫦娥坐上王母的宝座，让他的女儿当最尊贵的公主。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他根本没有提到过我……”她嘤嘤地哭泣着，“我傻吧，即便他这样我还是支持他……只有我支持他……”
    “妈妈……”我替她难过，为这这份莫须有的爱情，她苦撑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爱情的世界中没有对错，可却有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