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

“我的父亲……”雪依喃喃自语，突然泪眼蒙蒙。她走到妈妈身边，问：“宓姨，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真的？”因为激动，她的话中都带着颤音。
    “我何须骗人！”妈妈凄然地望着她，“嫦娥生在福中不知福，后羿如此厚待她她心里却只有吴刚，还不知他们之前做过何等丑事背叛过后羿！”说到嫦娥，妈妈的话中充满鄙夷。
    “宓姨，你不应该这样说我妈妈。”雪依哭道，“我妈妈绝对没有背叛过父亲。绝对没有！若是有，她早就和吴刚结婚了，用不着等到现在。”
    “那广寒宫有谁？不就是他们两人。”妈妈哼道，“你也无须辩解，我不想听。若不是你是后羿唯一的血脉，我根本不会对你有任何好感，你和你那薄情的妈妈太像了，看着你我就来气。”
    “宓姨……”雪依在妈妈面前柔弱得像个孩子，不敢大声争辩，只会低着头小声啜泣着。
    “你们今天来到我洛河，就休想这样离开！”妈妈看着眼前的我们，指着我，说道：“云裳，蛀在你身体里的蛊虫还没有死呢！你别以为好日子来到了。”说着，她扬起手，翻云覆雨般旋转着，最后掌心朝着我。我顿觉五脏六腑全部被绞在了一起，疼痛难当，当即痛苦地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耀辉一把抓住我，搂着我在怀中，伸出手掌传给我阵阵真气，想要平复我的痛楚。可是我除了感受到有丝丝暖意，疼痛丝毫未减。我死命的抓着他的手，咬着唇，想要借此平息点点痛苦。
    “云裳！”耀辉望着我这样也是一筹莫展。
    “洛神，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她是你亲自带大的孩子，虽不是你亲生，但也带给你快乐，你为何要这样对待她。她尊敬你，爱你，即便是你要她作出伤害耀辉的事情，她也是把苦水往肚子里吞，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摩昂对着妈妈喝道。
    “是吗？可是我偏生喜欢。”妈妈冷笑着望着他，“怎么，你心疼了吗？心疼自己曾做的一件衣裳了？可是是你当年先不要她的，我得到了就是我的了。她只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我想怎样就怎样。如果要怪，你就怪你自己！”
    “我若有孩子，决不会像你这般绝情。即便是后羿，未与雪依生活很久，也会疼爱雪依。你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后羿知道了这事也会认同我的想法。”
    “胡说！”妈妈大声喝道，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她望着我，手再次转动，我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疼痛，“云裳，这只是开始。这蛊虫随时都会进行剧烈的运动，让你痛不欲生。”
    “洛神，你有什么仇怨冲着我来就是，何必伤害云裳！”耀辉将我小心地扶起，怒问道。
    妈妈并没有回答，眼神跳到了我们的身后，笑着，说：“今天这人还真是都凑齐了。雪依，你想着的人也来了。”
    我转身一看，阎王扶着织云缓慢前来。织云起色不太好，似乎刚才发作过。但是她面带微笑，与阎王十指相扣。
    耀辉看着他们走近，担忧地问：“云儿，怎么回事？病了吗？”
    织云摇摇头，平静地望着雪依，并不多言。
    “耀辉，我来告诉你吧！”妈妈轻笑着，“你那宝贝妹妹所中的诅咒已经开始应验了。她如今每日都会咳血，心绞痛难当。比起云裳，她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儿！”耀辉震惊万分，望着织云。织云的神情并没有过多的悲凄，依旧是淡定的微笑。一旁的阎王望着雪依，说：“我们今天前来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嫦娥阿姨有话说给你听。”雪依听到嫦娥的名字，呆呆地望着阎王，一双手无力的垂下，绞着素白的手帕。
    “雪依，嫦娥阿姨虽不能前来看你，但是一直在天上注意着你的一切举动。她要我带话给你——‘严谨待之，勿妄为之。心如止水，方可修道。’”
    雪依听闻，大大的眼眶内蓄满了泪珠儿。她突然仰天大哭，喊道：“妈妈，我不要修道，我只要你能够陪伴在我身边。妈妈，我好想你，你可知道？”
    “雪依，你今日不能和你妈妈在一起就是玉帝所害。我们合力，杀上天庭，救下后羿。到那时，你就可以和你的妈妈团聚了。”妈妈说道，“如今，我们对付玉帝最喜欢的孩子，让玉帝也尝尝骨肉分离的痛苦！”
    说着，妈妈纵身一跃，飞上天空，朝着我们狠劈几掌。耀辉抱着我飞身退后几步。再一看，飞沙走石间，刚才站定的地方，已是一块大坑。
    我们五人团在一圈，相互对望，确定都无恙才安心。阎王紧紧拥着织云，望着站在洛神身旁的雪依，大声喊道：“雪依，回头是岸吧！嫦娥阿姨很担心你。”
    “回头？”雪依问道，像是问着阎王，又像是问着自己，“如今还能回头？你敢说我若是回头我的妈妈就能与我相依相伴？你敢说我若是回头你就能够回到我身边？”
    这样的问题，我们谁也无法给出答案。
    “夜摩，若是我收回我的诅咒，你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雪依见阎王保持沉默，满怀希冀地问道。末了，他担心阎王不会轻易答应，忙说：“若是你答应我，我立刻解除织云的诅咒，还她健康。我爱你，我会什么事情都听你的……”
    “雪依，我当你是朋友，我不想骗你……”阎王艰难开口，还是把话说得很直白，“我和织云彼此相爱，不是这样的挫折就能够将我们分开。我此生只爱她一人，不管她遭遇到了什么，我都会在她身边陪着她。她的苦，我为她承受一半。”
    “你连一句骗我的话都不愿说吗？”雪依无望的看着他，“即使你并不是真心对我我也可以接受啊！为什么你不能看看我，分给我点点爱呢！”
    “爱情怎么能够分呢！”阎王摇头，“我把你当朋友，我希望你真正的幸福。”
    “没有你，我一生都不会幸福，不会！”雪依哭得梨花带雨，泪水一直没有停歇，“我不要你把我当朋友，我不要！当年你来我天山，我见你第一眼就深深的爱上了你，一发不可收拾。明明是我比她先遇见你，你为何不爱我，为何？为什么这世间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我从小没有父母，独自一人生活在天山，受尽天上神仙和地上妖魔的奚落，可是织云她从小有爹疼有娘爱，还有那么多哥哥陪着。摩昂三兄弟更是对她甚好。我拥有什么？我只是想要拥有你，可是为什么不能让我如愿。为什么？”雪依哭喊着问道，她指着蓝天，问道“梵天，你为何不睁开眼看看我，疼疼我，我也是你的子民，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雪依……”阎王找不到好的话语来安慰她，歉疚地看着她。
    “你不会知道我爱你有多深。”雪依神情地望着阎王，“也许你不记得了。你第一次来天山，我正在哭。你蹲在我身旁递给我一方手帕。你就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将我冰冷的心从冰窖里解救出来。我那时才知道，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世间是那样的美好。”
    “这都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孩子。”温柔亲切又带着歉疚绝望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雪依。循声一看，一位和雪依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子娉然而至，洁白的衣裳不染任何杂质。她美如芝兰，明眸皓齿，身如藕荷，高雅飘逸。她眼中的落寞和哀愁悉数落入我的眼中，那样无助，又是那样苍凉。
    “嫦娥！”妈妈惊讶地喊道。雪依定定地望着，竟忘记了哭泣。
    “孩子，这都是妈妈的错。若不是当年妈妈身不由己，只能让同孙大圣前来的阎王带去妈妈的问候和祝福，也不会弄成今天这番局面。”嫦娥苦笑着，走上前摸着雪依的脸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孩子，要怪就怪妈妈，不要为难了织云。”
    刚刚还呆望着的雪依此时挥手打掉嫦娥的手，退后几步，厉声说道：“你不是我的妈妈，我没有妈妈，没有！”
    “雪依，她真是你的妈妈，你怎么能够这样说呢！”阎王说道。
    雪依冷笑着环视着我们，质问道：“是我的妈妈为何心里想着的都是织云的安危？”她指着嫦娥，问道：“你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织云，是不是？如果织云没事，你根本不会来看我一眼，对不对？”
    嫦娥无言以对，眼中的泪水滑满脸颊。
    “‘严谨待之，勿妄为之。心如止水，方可修道。’我呸！这些都是假话。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女儿？”雪依看到嫦娥这样，更加绝望，“你要弄清楚，你怀胎数月生下的是我，而不是她。”
    嫦娥一句话都没争辩，泪水已经无声无息地布满她姣好的容颜。她的肩膀抖动着，却没哭出一点声响。
    “雪依，你怎么能够这样说自己的妈妈！”织云不顾自己身体的孱弱，走到嫦娥身边，安抚着她，望着雪依，说道：“在这世界上，谁也比不上嫦娥这样爱你。当年因你父亲的事，你们母女终生不能相见，这你是知道的。你可知为何你当年小小年纪就能委以重任，掌管天山？是你的妈妈把她毕生所修的功德全部转赠给你，让你能够安心修道。她在广寒宫，没有一点修为，被广寒宫的寒气逼得七魄横飞，奄奄一息。在当时，她想到的也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那时如果不是孙大圣前去找玉兔，嫦娥阿姨说不定已经……”
    “雪依，嫦娥阿姨深爱着你。因为她受着天条的制约，不能前去探望你，却关心你，希望你过得好。她常托夜摩捎去自己的祝福，你可知夜摩每去一次，都带着她转赠给你的功德。这千年来，她常常因为思念你而独自哭泣。你是她最疼爱的女儿，怎么能够这样说她呢！”
    “我不听！”雪依捂着耳朵，大嚷道，“既是那样，她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说来说去，还不时因为我给你的诅咒。她关心你竟可以让她违背天条，你还口口声声说她爱我？”
    阎王走上前，扶着织云，说：“雪依，你不明白吗？今天她违背天条来与你相见，只是不想你错得太多。本来你们相见，双方都会受到惩罚。嫦娥阿姨知道此事，在来之前亲自奏请了观自在菩萨，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这次她将要受到何种严厉的惩罚她自己都不知道，却还是不顾一切跑来。她真的很爱你，很关心你。”
    雪依呆呆地望着他们三人，一时间没有答话。半晌，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嫦娥见状，更是伤心，走到雪依身旁，母女俩抱作一团，痛哭流涕。
    隆隆的声响传来，我心一惊。这声音刚开始似乎就一直有，但此时越发明显。雪依听了，更是紧张，紧紧地抱着嫦娥，生怕松手就会失去一切。泪水停了又来，嫦娥温柔地帮她拭去，有着母亲见到久别的女儿重逢时的喜悦。对于这声响却一点也不关心。
    我正担心这会不会天庭中的警告声，却听见妈妈哈哈大笑，面露喜色，“我说了你们一个也逃不了，共工老祖宗来了，他终于来了。”
    共工？此人是谁？侧头望向耀辉和阎王，他们面露难色，一时间猜测不出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耀辉看向我，明白了我的意思。在我耳边悄悄告诉了我。原来共工是上古神仙，一直生活在不周山。
    说到不周山，我顿时明白了共工的地位。共工当年为了当地百姓，舍生取义，撞向了天地之间的支柱——昆仑山。这一撞，把昆仑山拦腰折断，让天地之间的擎天柱倒塌，一时间，山川移动，河川变流；日月星辰也开始日升月落。从此，这座山也叫做不周山。而且，我听别人说过，不周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是凡人通往天界的唯一通道。以前总有凡人不怕艰险，长途跋涉，想要通过此道修道成仙。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不得安宁。共工在此严格把关，断绝了仙人的联系，维护了仙界和人界的安宁。
    可是，我不明白，共工为何会到这里来；而妈妈又为何会笑得如此开怀。我询问耀辉，可耀辉也不知情。
    正在我冥思苦想之时，却听见他们都屏息凝视，跪拜在地，齐声喊道：“参见佛祖。”我抬头一看，佛祖正悬坐在莲花台上，一脸微笑的看着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佛祖。他是那样的雍容神雅，一双眼睛中流露的全是悲天悯人的微笑，淡淡的，却让人不能抗拒，心底里仿佛每一处都被他的目光抚摸到，舒服且温暖。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可是却扫到了每一个角落。被他观望的地方，莲花处处开。
    一时间，我都忘记了跪拜。耀辉轻轻拉着我，我才回过神来，赶忙行了大礼，叩拜佛祖。
    “这位是水神共工。”佛祖嘴未动，醇厚的声音却飘荡在空中。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位朴素的老者，身子高大，但微微消瘦，胡须很长。他一边捋着长胡须，一边微笑地看着我们。
    我们都跪拜行礼。共工看着妈妈，轻轻喊了一声：“宓儿……”
    妈妈抬头，刚才充满希望的眼眸中全是困惑，问：“共工叔叔，你为何……”
    “宓儿，不要再任性妄为了。”共工开口劝道，“若不是佛祖明察，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都差点做出错事。”
    “叔叔，宓儿不懂。那日你明明答应了我要助我一臂之力的。”妈妈的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欢心，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消殆的企盼。
    “我当日听你诉说对后羿的思念，一时糊涂，同意帮助你救出后羿。可是，宓儿，你要知道，后羿当年所作所为是他自己的选择，做错了理应受到惩罚。我是他的亲叔叔都不帮他，你何苦这样执著呢！”
    “叔叔，你怎会理解我呢！这千年来，我心心念念等的就是这样的一天。”妈妈颓然地坐在地上，哭着说道，“我就要去蓬莱仙岛了，可是我在临去之前都不能见上他一面，我此生不甘啊！”
    “如此，你就错过了几次蓬莱的邀请？如果还见不到后羿，你就准备一直这样等下去？更或者，你就只是想单单等到他而不求其他？”共工问，语气却愈来愈严厉。
    “我誓要等到他。如果我等不到他，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把他从十八层地狱救出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而且，他此生的心愿我也一定要帮他达成。”妈妈忽的站起身子，语气坚定。话刚说完，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我们。我和耀辉措手不及，待回过神来，已经被她抓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