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烈度犯罪

第47章


在我挥棍打断他另一条腿的同时,丁子光休克了,残余的最后一个意识是再次抠动扳机,那一枪完全没有瞄准,子弹射入对面的墙壁,连我的衣襟都没挨着。
 
日照当空,南国阳光具有独特的明媚质感,沿着屋顶上每一个空洞每一条缝隙蜂拥而入,无数的光柱倾泻而下,其间有微尘飘摇不定隐约可见,让我想起深夜的梧桐路,路灯光晕中雪花曼舞。
我半仰在地,身后靠着粗糙的砖柱,潮湿的海风抚过我的脸,夹带着挺好闻的淡淡腥味。身边一侧是两只特大号的黑色防水提包,另一侧是犹自昏迷的丁子光,表情平静宛如入眠。
 
我已经对腹部的伤口做了简单包扎,鲜血洇湿的内衣扯成长条围裹在腰际,估计那颗土制子弹的装药量不够,居然不是贯穿伤。我在后背对应处摸索了几次也没有发现皮下有可触的突起。肚子里象是烧了把火,我由衷希望中弹的不是肝,因为我已经感觉到腹部在慢慢隆起,那是内脏出血的症状。
用手机向叶宝言通报了位置,我摸索半天从兜里找到烟和打火机,满头大汗地点着,深吸一口居然呛得直咳嗽,胸口的起伏牵引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身边的丁子光发出微弱呻吟,我伸手猛掐他的人中。他缓缓睁开双眼,牙关紧咬眉头紧缩,疼得。
别怕,你死不了,我快了。我的声音沙哑还略带颤抖,也是疼得。咱们谈谈吧,白兰呢?
 
怎么看穿的?丁子光神智清醒后沉默良久,终于冒出一句话,他的额头和鬓角遍布豆大的汗珠,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闹钟。秦东明没告诉你?白兰呢?
没有。他没机会说话。
他买了个一样的闹钟,很结实。告诉我白兰呢?
丁子光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先回答我的问题,还有别的吗,除了闹钟。
你的血,验出酒精了。
过了那么多天,我以为,丁子光艰难挪动了一下身体,面部表情扭曲,早就分解了。
天冷,跟冰箱一样。我抓起甩棍捅向他的腿。我他妈快死了,白兰呢?
丁子光发出一阵哀号,那种惨烈的声音足以让人毛骨悚然,因为那哀号中居然夹杂着狂笑。我不会说的,永远不会。说完这句话他累得呼哧带喘,眼角迸出泪花。
你们是一伙的,是吧?我盯着他问。
丁子光喘息着摇头。
你杀了她?
你猜呢?丁子光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眼睛里却闪动着绝望的泪光。
我再次举起甩棍,却没有力气打过去。伤口已经没那么疼了,可混身发冷,很累,也很渴。我知道那是因为大量失血。竭尽全力支撑着重若千斤的眼皮。
你知道白兰是怎么跪在我脚下哀求吗?没有她你早死了,死了很多回了。丁子光又笑了,一边嘶嘶吸气,象条蛇或者别的什么恶心东西。他的表情变了,眼睛里充斥着恶毒和怨恨。
我是兵,你是贼。我们是天敌。说完这句话我的耳边轰然鸣响,无休无止,自己的声音变得遥远飘忽如同空谷回音。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挺多久,使劲绷大眼睛盯着天空中丝丝缕缕缓缓漂浮的白云,觉得那玩意真好看,以前怎么没注意呢。一边感慨一边吃力地给自己点了根烟。
给我一根。丁子光的声音同样遥远飘忽。
我慢慢扭过脸看着他,说你给我讲讲吧,所有事,我快睡着了。
丁子光笑了,牙齿很白。
我用尽全力把嘴里的烟扔到他手边。
4、
在当地警方赶到前,我已经因为严重失血昏迷了。他们把我和丁子光同时送进了医院。
理论上说这个故事已经结束。尽管它包含了友情、爱情、欺骗、背叛、死亡和阴谋,但我还是觉得索然无味。我知道你们的心中一定还有不少的问号和疑惑,那些都源于我讲述时的疏漏和匆忙,就像一个蹩脚的画师努力模仿高人的泼墨写意,过于追求表现形式上的行云流水,忽略了那些其实更需要功力的细节刻画。留白太多。
好吧,如果你们还有耐心继续听我罗嗦,现在咱们开始拾遗补漏式的填空。内容大部分来源于对丁子光的审讯记录,当然,其中必然有我臆想和猜测的部分。
那个特有文化的词叫什么来着,对了,回溯。
 
5年前的盛夏。
刺眼的阳光披洒在建设路上,柏油路面有些粘脚。丁子光面无表情地走进筒子楼,手里提着诸多日用品和熟食。
推开门,室内凌乱不堪,窗帘紧闭密不透风。昏暗中陈骏从床上翻身而起,冷冷地看着姐夫。
我给你买了点东西。丁子光在堆满一次性饭盒、酒杯、空烟盒的桌子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放下手里的塑料袋。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陈骏一言不发下床走过来,双腿笔直坚定有力。他抓过一截香肠塞进嘴里大嚼,脸上的伤疤一跳一跳的,象团虬结的红色蚯蚓。
丁子光默默看着,随手拿起桌上的酒瓶灌了一口。随即被陈骏吐了一脸口水,手中的酒瓶也被打飞,撞碎在墙上。
你怎么还没喝死。陈骏破口大骂。就他妈因为你喝酒开车,我爸,我妈,还有我姐,都死了。还有我的脸,我的脸。你怎么还没喝死。
丁子光背对着他蹲在地上,默默的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一只酒杯呼啸而至在他脑袋上方的墙壁上砸得粉碎,伴随着陈骏的怒喝,滚。
丁子光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转身说,给我点时间,攒两年钱,我带你去整容。
走出筒子楼丁子光眯眼望天,脸上泪痕未干。鲜血顺着攥紧的右拳滴滴溅落,松开手,掌心的玻璃碎片棱角尖锐。
 
1年前,4月初,下午。
办公桌前,丁子光的神态略显疲惫。摊开的文件夹里是厚厚的征缴记录和报表。几个数字被铅笔重重地圈画。
合上文件夹,丁子光出了办公室,走到赵东仁门前举手欲敲又止。透过虚掩的门缝,白梅正站在赵东仁办公桌前低头说着什么,长发的发梢低垂在赵东仁的肩膀上,侧影曲线曼妙。
当晚,深夜。
站在赵东仁家楼下,丁子光脚步徘徊,数次欲按动对讲门铃却又放弃,不时抬起头遥望那扇亮着灯的窗口。月光把他的身影拖得愈发消瘦颀长。
一辆黑色桑塔纳亮着灯从远处驶来,月光映照下车牌反光,最后一个号码是9。驾车人没有注意到路边的丁子光,但丁子光认得他。
金大锅锁了车打着电话离开,片刻后赵东仁下楼上车。丁子光的眼睛一亮,满心期待赵局长回单位加班,有些东西还是适合在办公室汇报。
 
赵东仁的车一路驶上梧桐路。
身后的出租车里,丁子光表情狐疑,远远地看到了白梅在路边伫立的身影。
 
建委403的窗口窗帘紧闭,缝隙中透射出柔和的奶黄色光芒。
楼下的角落里,丁子光长久驻足,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6月中旬,午夜。
急促的脚步声在筒子楼楼道里回荡。一个黑衣身影一路狂奔上楼,昏暗的灯光映照下,陈骏久不见阳光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急迫,一片惨白。
进门后陈骏顾不上开灯,从兜里摸出一个女士钱包扔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冰冷的榔头。
第几回了?房间角落里冒出的声音缓慢悠长吐字清晰。一架台灯旋即拧亮,灯光下丁子光的目光如电。
陈骏手中的榔头当的一声落地,仔细去看的话,木把和金属部分的接缝处,犹有血痕未干。
我要整容,我没钱,也没法找工作。陈骏的声音不那么坚决,眼神不敢和丁子光对视。
所以就去抢劫?丁子光的语气里充满了蔑视。
你让我怎么办?等着你攒了两年又两年?陈骏被激怒了。这间破房子我呆够了,我要一张好脸,我想在白天出门看太阳。
你会有的,可你得听我的。还有,要耐心。陈骏凝视着丁子光的脸,那张脸上平静如水。
 
7月末,黄昏。
盛夏的骄阳隐没在群山之下,只留下点点余晖。古称夏都的西宁街头人流依旧穿梭如织。一身游客打扮的丁子光走下由化隆驶来的长途车,脸上有些高原日照灼伤的红色斑块。
他没有停留,招手上了一辆绿色出租车,带上车门的同时冲前排的司机说,火车站,谢谢。
通过入站安检时,工作人员帮他卸下了身后那只巨大的背囊。丁子光微笑着说谢谢。X光透视扫描,里面满是青海土特产。
没人注意他穿了条过于肥大的排汗冲锋裤。裤腿里一条小腿上用胶带绑着一个油纸包。
那里面有一把簇新的仿77式手枪和14发子弹,枪身烤蓝幽幽泛光。
列车启动后丁子光买了一瓶青稞酒,热情地邀上铺共饮。酒酣耳热之际,那个常年出差在外的推销员直着舌头问,买了不少纪念品吧。
丁子光笑着说不多,都是些特产。
 
8月初,上午。
赵东仁的办公室里光线充足,一杯新沏的茶冒着腾腾热气,碧绿的茶叶根根如旗挺立,缓缓地在杯中旋转。丁子光双手抚膝在沙发上端坐,姿势和表情的谦逊一如既往。
赵东仁放下暖瓶走回办公桌内侧坐定,点了根烟笑容可掬地看着这个一向谨小慎微尽职尽责的副手,稍作考虑后开口。
小丁,我考虑了一下,你分管的工作确实太多了,有点忙不过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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