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初午后

窗外的那株拔节伸向天空里的银杏，扇形的叶片几片几片的从枝头跌落下来旋转的飘到草地上，墨绿色的草上像停满了黄色的小蝴蝶。
    一片。两片。三片。
    记载的都是满满的思念。
    “初晓，这里的枫树恍惚在一夜之间就由青绿变成金黄色一片，风一吹，叶片就如暴风雪一般飘落。我现在住的房子外边的青灰色古朴的街道上，被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断裂声。这些深褐色的树干上缀满的枫叶真漂亮。抬头望上去天空似乎也是金黄色的。昨天我和乔森一起散步挑挑拣拣了很久终于找到一片我们俩公认最漂亮的叶子寄给你。”
    原初晓从信封里小心翼翼的拈起那枚已经有细小裂纹的枫叶，其实是很普通的一片叶子。翻过来的明信片上是落满黄色枫叶的街道，以及两旁古老的枫树。路尽头的那幢咖啡色的漂亮木头房子。
    坐在旁边位子上的韩析忍不住探头过来，“很漂亮的风景呢。你朋友寄给你的么？”
    “嗯。”
    应该是吧。虽说是亲人距离却那么遥远。走下去走下去就原本还很亲的关系也变得淡薄下来。
    “听说是从法国寄过来的，背面是写的法文么？”
    “嗯。”
    男生来了兴致，头又凑过来一点，“你认识法文啊？”
    “嗯。”又摇摇头，“不是很多。”
    “初晓，法国我想不久就要下雪了，我和乔森决定到澳大利亚去呆上一段时间。这就是我们将要住的房子。倚着一条清澈的河流，油绿的墙，红色的顶，有绿色草地的花园。我很喜欢。我也很希望初晓你来和我们一起，听说你现在没有转学了，我很欣慰，也很愧疚。你要和你爸爸相处好一点，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但是，我们都很爱你。”
    还有几张是摄的在风中飘飞的枫叶，被镜头定住的枫叶把最美的时光静止。
    “写的什么？”旁边的韩析又问。
    女生侧头看他一眼，男生马上讪讪的笑了一下，“别生气嘛，就当我没问。”
    初晓把明信片递过去，“自己看。”
    男生皱皱鼻子，“原初晓你这个家伙，我看得懂还用问？”
    “嘻嘻，那就说byebye了哦。”女生把明信片收回来，坏坏一笑。
    “你得意个鬼啊。切。”
    女生也不恼，“快做作业吧，小正太。”
    立即惹来韩析的一顿白眼。“原初晓你这根木头！”
    “不对，应该是朽木。”女生的接话成功让韩析无语，原子笔在本子上因为气愤划出好长一条痕迹。“来，乖乖，姐姐把这片枫叶送你，一边玩去啊。”
    “哼！”偏过头很不屑似的。眼神又偷偷的溜过来。
    “不要啊，那我扔了哦……”
    “谁说我不要。”慌忙从女生手里抢过来。瞪了女生一眼，“我是给你面子才收下的！”
    初晓不在意的笑笑，垂下头去，眼睫掩盖了一丝一毫情绪的泄露。澳大利亚啊！很远呢。
    地理杂志上近在咫尺，伸手过去却是不可逾越的距离。
    午饭时间广播里在放一首不知名字的英文歌，认真去听时便听到：
    “There"s plenty of fish in the sea ,Why does you one have to be me ?”
    There"s plenty of fish in the sea ,Why does you one have to be me ?
    Why does you one have to be me ?
    这一句反复在脑海里盘旋，久久没散。
    原初晓坐在学校后花园里那条也是金黄一片的枫树道上的坐椅上，望着不缓不快在空中飘飞的枫叶。一样的景色却不是一样的感受。
    突然弯下腰去，觉得很寂寞很寂寞。很难过很难过。
    很小的时候妈妈这个角色就不再出席。因为时间被拉成无限流远的樱花，即使很简单的两个字也很难再吐出口。心里有什么开始碎开，碎成一片一片，坠入了眼睛里，化成满眼的清澈，化成睫毛上温柔的水滴，瞬间跌落到空气里。
    为什么不可以假装坚强不去在乎。曾以为自己可以的。可是，都错了。
    全都错了。
    “喂，你不要紧吧？”
    晃如从遥远星空传来的男生声音让女生身体一抖，站在背后的男生就看到女生慌忙用手臂胡乱的擦脸。
    “你来这里干什么？”有些责备的口吻。
    “你没看到么？太阳这么好，到这里来晒晒太阳。”女生背对着男生也感到属于男生的气息的靠近。原苍染坐到初晓旁边，才注意到女生开始说话的语气。“喂，什么叫‘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是你家的啊，我高兴来就来。”
    明明平时是那么一个温文尔雅的男生，此时却因为女生的一句话气得声音不自知中提高了几十分贝。
    “对不起。”
    没有回头看一眼的女生把脚伸下来。手也微微握拢的垂在裙子旁边，裙摆后方有几个小小的皱褶。
    “算了，也懒得和你计较。”男生懒懒的搭了一句，又侧脸看看女生，“遇到什么很难过的事了吗？”
    “不算是吧。”
    “哦。”转过头去又才说，“开始有看到你很难过的样子，就过来看看。”
    只是顺便过来看看。
    微微眯着眼睛手臂枕在椅背上，身体全然放松下来。阳光从树叶缝隙间射下来，被分割成小块小块的，闪烁着十字架一样白晃晃的光。
    “嗯，那个……谢谢。”
    “也没什么。其实，我难过的时候也希望有人来安慰我。如果没有，会觉得很失落的呢。”男生后面的话很小声。拉出长长的模糊的线，茸茸软软的消失在空气里。
    “也是吧。”女生转过头朝男生微微笑了笑，便也学男生手枕在脑袋后面。
    此时的女生的神情比起往常他所见到的分明迥然不同，究竟哪里不同，却说不上来。
    “咿，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过，说出心中的话，感觉轻松多了。果然还是累积了一些压力。”
    “不怕我说出去呀。一定能够让你人气更旺的。”轻松中带着调侃，完全感觉不出悲伤曾到女生身上。
    “那你说出去试试看。看不把你的头发拔光光。”
    “没看出你这个优等生想法这么恶劣啊。”仰头直视天空，强烈的光透过眼前长长的刘海穿刺到眼睛里女生不得不眯起眼睛。“我也没那么笨的。说出去我肯定会先受到攻击的。”
    “还没吃饭么？”
    “不太想吃。”
    “哦。”
    似乎都找不到可以说的话，气氛一下安静下来。仰躺在椅背上的男生女生。突然吹过来的风，头顶上的树丫顿时晃动起来，阳光被拉成无数细小的光亮碎片。枫叶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像疾雨一样。女生的头发也被卷起来，有些拂上男生的脸。再被吹落下去。停留在脸上的触觉是温柔细腻的。
    沉默的一段时间过去。男生站起来拂掉粘在身上的落叶。
    “时间不早了，回教室去吧。”
    “嗯。”女生轻轻的回答，依然对着天空安然的闭上眼。
    “不回教室了么？”
    “看看吧。”
    男生知道女生有时翘课的，要么是两节课，要么就是一个下午。也不知道去干些什么。还是忍不住顿住脚步，“还是不要逃课了唉，时间算来也不多了。”
    “嗯。”女生睁开眼笑眯眯的看着男生，“哈，不要和我这么不上进的人说话哦，会被带坏的。”
    “你！”少年白皙的脸似乎有桃花盛开，把手□□校服口袋，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神经。”
    “呵呵。”
    听到的是背后女生有些愉悦的笑声。男生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弯成好看的弧度。
    果真是怪异的女生。
    初晓的确没有回去继续上课，直接翘掉从后墙翻出去。
    学校后面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小山丘，上面种满落叶灌木，一到秋天就是黄黄的一片，阳光照在叶片上面有些透明，能看到上面的细小纹路。
    初晓很喜欢躺在树下的草地上睡觉或者看天空。虽然回去时衣服上都会粘上一些野草的碎屑，却能得到一段闲闲的时光。
    眼睛里天空的倒影，流动的浮云，垂下的枝干还是很多叶片的树。偶尔有一两片树叶掉下来落在脸上覆盖住整个视线，初晓便趁此机会睡过去。
    也许就会忘掉那些不痛快的事吧。
    醒来的时候，天空晶莹的云朵已被夕阳光辉染了半边，像一片等待收割的麦田。光线也柔和到不刺目。身体微微的酸痛，背上贴着的衣服也有潮湿感了，翻身过去额头却抵上柔软的东西，原本意识还浮在睡意深处的女生彻底清醒过来。
    拉开距离，男生的脸渐渐在有些涣散的瞳孔里重新光亮起来。
    头发搭下来挡住眉毛，大的泛着草木色泽的眼睛明亮温暖的看着自己，脸部线条没有划开依旧很缓和。
    是商寻。
    “小寻呐……”脑袋有些凉凉的。
    “头晕么？”商寻把书包垫到女生头后面，自己又躺下去。
    “有些。”
    “翘掉了一下午课吗？”
    “嗯。”过了一会儿，“小寻，你怎么来这里？”
    有记得在发现这片草地不久后带他来过，那时这里还是一片漂亮的花野，盛开着不知名的颜色不一的碎花。还有零星的白色的小雏菊散落在里面，小孩子一样的商寻很高兴的采了一大把回家插在花瓶里。
    “我有给你发短信，你却一直没回。放学后就过来看看，你应该在这里。”明明还很稚嫩可爱的脸庞，说话的语调却像成人一样。
    “哦，估计睡着了没听到。”
    “老是这样翘课不好吧，小心老师把你开除。”
    “我说小寻呐，你才15岁吧，我至少也比你大两年，怎么我们的身份却颠倒了。”女生侧过脸看望着天空的男生，他的睫毛长长的，被余辉镀过看上去很温柔。
    “可是你的行为却有告诉我你还没长大。”
    “没这么明显吧？！”
    “都能看得见啊。早上才有叫你上课不要走神下午就翘课。”
    男生移过身体靠近初晓，伸手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头移过来一点再移过来一点，直到枕到女生的肩，初晓微微侧脸便贴在他褐色柔顺的发上。
    “怎么了？感觉你今天有点怪怪的，是有什么事情吗？”现在形势才扭转到姐姐关心弟弟。
    “没有。”男生的声音有些躲闪。
    “不会吧，小商寻也学会藏心事呐。”手不由的紧了紧，手心里男生的手有些凉，“你的手很凉，我们回去吧。”
    “陪我再躺一会儿。”
    “哦。”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有风穿过树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还有均匀的呼吸声。女生的长发全部的铺在草地上形成一条条弯曲的小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形状修长浓黑的眉。
    “真希望时间能够静止呢！”突然的话语声打破寂静。
    初晓并不说话，她明白这个小鬼到时间总会说出憋在他心中的事，她有足够的耐心。
    “今天有被人告白呐。”
    “是么？那表明小寻你优秀呐。”
    “经常都有被告白。也不是第一次了。”男生侧过头埋在女生的脖项。声音如云雾慢慢盘旋上来。
    “哇，是不是，你怎么一直就没告诉我呢。”原初晓有些夸张的问。
    男生微微抬起头斜瞟了女生一眼，一副“又来了”的神色，“被告白的是我好不好，你高兴什么啊？”
    “就是为你高兴啊。”
    柔软的头发轻轻的簌动，在脸颊留下的温柔触觉，让女生声音变的缓和下来。
    “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啊。”
    “是不是今天的告白太与众不同，所以有被吓到。”也是软软的语气。传到男生耳朵里有些模糊。
    商寻望着天空，树叶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打上浅浅的手影，“嗯，很尴尬呢，不仅收到信还有被当面送了一大束玫瑰花。”
    “嘿嘿。倒真的是与众不同。小寻你有接吗？”一个男孩子收到女生送的一大束玫瑰花肯定会引起很大轰动，向来都是男生送女生玫瑰呢。怪不得要急急的找一个人倾诉一下。
    “哼，初晓姐你要是我你会收吗？”男生抬起头瞪住女生。
    “呵呵，不会，不会，太不符常理。那怎么处理的呢。”
    “告诉她我快要中考了，没有时间呢。希望她原谅。”
    “嗯。中考过后再谈再好不过了。”
    脸贴着男生的头安然的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