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线救国

2.
    在去天下科技面试以前，叶青青一度以为她会老死在这家银行。她想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她应该可以安然待到老。
    当然，世事没有绝对。叶青青毕竟动了离开的心思。
    面试时，叶青青觉得很不自在。为什么两位招聘的HR看着她的眼神这么奇怪，像是打量，又充满探究。难道她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还是她的衣服没穿整齐，又或者她的34D偷偷跑出来招摇了？
    “叶小姐，看你的简历，你以前是在银行工作的，那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我们公司？又为什么选择市场部的职位？你觉得你有哪些优势来胜任这个工作？”左边稍胖的那个主管问道。
    连珠炮似的一串问题，让叶青青有几秒的紧张。但她很快的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尽量语速适中又诚恳的娓娓道来，
    “老实说，来贵公司之前，我有十分仔细在网上查找过贵公司的相关简介，我觉得贵公司的用人机制，企业文化，公司环境，业内口碑等等都是数一数二的，在这里，我相信自己能有好的发展。我之所以选择市场部的职位，是因为我对市场推广方面十分感兴趣，我喜欢接触不同的人群，这样能让我的视野、眼界更开阔。我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服务于银行。银行的工作十分琐碎，因此，也磨练出了我的耐心与耐力，同时，在银行里接触过不同的人事物，也锻练了我的沟通能力。耐心，耐力，还有沟通，是做市场推广方面的人员最需具备的基本素质。而我，相信自己具有这方面的优势。”
    叶青青心里憋着一口气缓缓道来，见面前的两位似乎还算满意她的说辞，心里也稍稍不再那么紧张了。
    这时候，右边的那位发问了，“叶小姐，你是A大几几届毕业的？哪个专业的？”
    “A大九八级，计算机专业的。”叶青青觉得很奇怪，她的简历上不是有写吗？怎么还问这些问题？
    “那么叶小姐，我看你的简历上填的是未婚，请问你现在是单身一个人，还是有男朋友准备结婚？”
    “我现在是一个人，还没有男朋友，未来两年内没有结婚的打算。”叶青青说。心里却在腹诽，现在的资本家就是毛病多，生怕女职员结婚生子不能为他们卖命。
    接下来，两人问了她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放她离开了，“叶小姐，如果您合适，我们会在一周内通知您来复试。”
    叶青青点头致道谢后，扭腰离开。直到出了天下科技的大楼，她才轻吁了口气。
    在叶青青去天下科技面试以后，叶青青再度认为她会老死在这家银行。
    原定的一个星期过去了，天下科技的复试电话没响过。出师未捷心先死，头一回面试就出师不利，叶青青的心灰意冷，她不抱任何希望地又投了一批简历出去，她打算如果这批简历再没回音的话，她就去买一瓶娇韵诗的健胸霜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
    又一个星期过去，叶青青这时已心如死灰，她决定周五放假后去买一套美体塑形内衣，心伤身不能伤。
    叶青青在周五下班前接到了天下科技的电话，请她下周抽个时间去谈薪水待遇问题。接到电话，叶青青没有大喜过望，反而忐忑不安，为何跨过复试而直接录取她？她的表现和履历有那么出色吗？
    抱着这种心情，双休日叶青青买了瓶娇韵诗后又买了套婷美。
    星期一下午，叶青青穿着她新买的婷美，去了天下科技。好的内衣衬托出好的体形，好的体形烘托出更多的自信与气质，叶青青对此深信不疑。
    待前台通报后，叶青青轻车熟路的到了人事部。接待她的是上次面试的主管之一，谢经理。
    谢经理首先向她表示祝贺，并欢迎她成为天下科技的一员。并表示说，叶小姐，根据你过去的工作经验和工作成绩来看，我们认为你更适合我们公司的人事、行政岗，不知叶小姐可接受这个安排？
    谢经理表现的十分热忱，叶青青纵使有满腹的疑惑，这时也问不出口，你们为什么跳过复试环节直接录用我？
    在叶青青犹豫的片刻，谢经理的话峰已转到她的薪水方面，“试用期两个月，试用期间的薪水3000，转正后4000,车贴饭贴另计，再上五险一金，年底三薪。工作每满一年，薪水会根据个人的表现情况上调10%——15%左右。春节后报到！”
    一涉及到钱，叶青青的脑袋又活了，她极快的默算了一下薪水，转正后每月的薪水加补贴比在银行要多500以上，一月500，一年就是6000，年终奖也多出一个月来，这样算来她一年可以多收入一万。
    心里盘算了番，叶青青马上同意了。什么都可以过不去，唯独不能和钱过不去。
    叶青青笑着签了合约，又笑着离开。
    回到行里，她不动声色继续工作。只等年终奖发下，她就打包走人。就算支行长阻拦，她也不怕，反正她第二个两年的合约已到期。
    叶青青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一个连感情都能拿来当作踏脚石的人，不配称为好人。尽管她时常参加环保活动，有时也会捐些款出去。
    叶青青只承认自己是个俗人：爱阿堵物，爱虚荣，有时占点小便宜，有些小自私，有时在街头看到讨饭的孤儿寡母她也会不忍地递上五元、十元的，以示帮助之心，却绝不带同情，因为需要被人同情的人是可耻的！
    叶青青信奉一句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她只相信，人生是自己争来的，如果你自己不争取，别人是给不了你什么的！
    九八年高考，叶青青考上了一所冷门的一类大学，专业在当年来说却是一等一的好：计算机。
    九八年，windows98的横空出世，让众多国人第一次认识了比尔盖茨，第一次知道他是世界首富，第一次知道他的钱可以用来当柴烧。叶青青和当时的很多热血青年一样，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也能像比尔一样掘到自己的那桶金。叶青青跟风报了计算机专业，当时凡是跟计算机有关的都极为火爆。
    但计算机毕竟是计算机，它不会因为你有满腔的热情和满脑子的幻想就会被你所征服；相反的，如果你没有严谨的逻辑和跳跃的思维，它会反过来征服你。满怀憧憬的叶青青没能征服计算机，她被计算机征服了，她的编程课非常烂。
    读了一年后，叶青青决定申请转系了。
    她的转系申请并不顺利，无奈之下，她只好继续读让她痛苦的专业。好在她的高数、大学物理、电工基础、电子技术之类的非计算机专业课学得非常好，总算也帮她拉高了不少平均分。
    她的家庭是绝不允许她毕不了业的，叶青青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同专业成绩又好的男朋友，或者认个干哥什么的在考试时能罩着她。基于这种不纯洁或者说不单纯的想法，叶青青不仅迅速地交了个男朋友，还认了两个干哥。大学四年，叶青青靠着男朋友和干哥的关照，顺利混到毕业。
    大学时代的叶青青，是不愿承认她的这种行为极其卑鄙的，她只觉得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和所有毕业即分手的校园恋情一样，叶青青的大学恋情，也随着毕业的到来而远去。叶青青有点伤感，但不伤心。秦放要去西域镀金了，她不能阻了他的前程。所以，叶青青主动和秦放提出了分手。
    秦放却很伤心，他红着眼问叶青青，“叶青青，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哪怕是一点点！”
    叶青青默然。
    秦放走前对她说过一句话，“叶青青，我希望今生再也不要看到你！”
    叶青青恻然。
    这些年，唯一能让叶青青产生愧疚和不安的，只有秦放。
    分手那天秦放说的话，就像她胸前的两块肉，太过于沉重。她想甩，却怎么也甩不掉，只能任其沉甸甸地挂在心口。尽管她现在已记不清秦放是何模样！
    叶青青时常会做一个相同的梦。在梦里，有个男人温柔地朝她伸出手，说，我带你走。等叶青青伸出手去，却抓住了空气。通常情况下，叶青青会被惊醒，然后会为刚刚的梦境惆怅一会，再接着睡去。
    在向行里表示自己将不在继续续约的这天晚上，叶青青又做了这个梦。只是，这一次叶青青没能及时的醒过来，只能在变成黑夜的梦里继续摸索着。静得可怕的夜，叶青青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叶青青想大喊，声音在现实里却如同猫叫。
    睡梦中的叶青青绝望的将手伸向床头灯的位置，她记得，左边，床头灯在左手边。床上的叶青青如虫子般向左边蠕动过去，一厘米，又一厘米……终于够到了。
    “啪！”的一声，灯亮了，叶青青的眼皮瞬间睁开。顾不得刺眼的灯光，叶青青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空气。
    被梦惊醒后，叶青青再也睡不着了。拿起闹钟瞧瞧，五点不到，上班还早。叶青青决定起床做饭，正好可以带新鲜的饭菜去上班。
    叶青青现在租住的屋子，位于A城的城中村内，叶青青已在这住了四年多。和城中村其他的居民一样，房东老林俩口子没有正当的工作，每月就靠租房过活。城中村改造后，老林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起了四层的小楼，除了一楼留着自家用以外，上面三层都租了出去。房子格局很简单，类似于学校的教室，朝南的一溜长廊，三间卧房并排着，互不干扰。更可取的是每间卧室都带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小厨房，收费也不贵，一个月550，水电另算。这也是叶青青为什么在这里一住就是四年的原因。
    在这里住了几年，叶青青的小厨房现在塞得满满的，全套的炊具，在网上淘的二手小冰箱、微波炉，在菜市场淘的土陶砂锅。叶青青很少吃外面的外卖，外卖油盐放得太多，也贵。叶青青都是头天晚上做好了饭菜，第二天再带到行里吃。
    叶青青不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她一向主张勤俭节约：用最少的钱过最好的生活。她一个月花在伙食上的钱一般控制在三百左右，并能做到顿顿有荤有素有汤水。
    叶青青的衣服也很少，上班时穿银行发的制服，下班就那两件几年前淘的打折货，顶多今天围条丝巾当围脖，明儿个将丝巾系腰上当腰带，后天系在包包上做朵装饰花。
    叶青青唯一舍得花钱的地方是她的胸：塑胸内衣，健胸精油……叶青青其实是不想花这些钱的，可是没办法，她如果现在不投资，下垂后用在整型上的钱会更多。
    叶青青最大的爱好是攒钱，存折上慢慢增加的数字，会让她有一种飘然的成就感。
    起床洗脸后，叶青青先淘好米放入电锅，接着拿出两个青椒和一盒肉来，洗干净后细细的切成丝，她打算做一个青椒炒肉丝。正当叶青青准备起锅炒菜，楼下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
    叶青青嘴角微抽，心里默数三声，三，二，一，果然，楼下楼下开始咒骂，“天天这样搞，还让不让人活啊？！”
    房东老林最近在菜市场摆了个摊，每天一大早都要出去进货。他卖菜也罢，偏偏不舍得出钱买辆小三轮，硬是在家里自学成材把一辆旧自行车改装成了简易运货车。他在自行车的后轮装上了发动机，自行车立刻跑出了重型摩托车的速度，非常极其的拉风。
    但老林一直没能解决躁音问题，车子一发动，总会发出轰炸机的声音，严重伤害了租户们的感情。
    一般这时候，老林的老婆胖大婶就会大喝一声，“个老不死的！叫你推远了再骑你就是不听！天天吵死咯人了！”胖大婶是个会做人的主，和租户们处得相当好。下雨会帮租户们收衣服被子，晚上会帮租户们留门，大家一般还是挺买她的帐的。
    胖大婶这么一骂，院子里的咒骂声也没了，恢复了宁静。
    叶青青轻笑，开始炒菜。
    叶青青和往常一样走进会议室，在早会前和小姑娘小伙们先哈拉两句。还没聊两句，支行长黑着一张脸进来，把一摞文件甩到她面前，“这些资料今天下班前做好，我明儿要！”
    叶青青微微一笑，“知道了！”心里冷笑一声，人还没走呢，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支行长这时又道，“同志们，和大家说个事。叶青青同志由于个人原因，决定离开我们银行，回她老家去工作。昨天，我已将此事向上级领导反映了。根据上级领导指示，将在同志们中间选出一个优秀的同志来接任叶青青的工作。”
    听说叶青青要走，又加上要选拨一个人出来，坐下立即开始窃窃私语。
    “咳咳！”支行长咳嗽两声，以示提醒，“同志们下去后要好好准备，但也不能误了本职工作。好了，散会！”
    散会后，叶青青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忙碌起来。支行长交给她的，是一摞陈年的客户资料，新的银行系统上线后，很多资料都没有了。必须要一个一个先办输入新系统，然后再仔细与现有的库存资料进行核对。
    叶青青工作到很晚，才将这些文件做完。她暗自己庆幸，幸亏自己打字速度快。
    第二天，叶青青顶着一对熊猫眼将文件交给支行长时，他愣了一下，似乎非常惊讶她真的在一夜间将这些文件做完了。
    叶青青这时却很想笑。你不是要为难我吗？我偏让你为难不成。
    有了上一回的刁难，叶青青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了些，支行长没有再用一些下作手段，只是态度依旧很差。
    叶青青也不做声，天天准时上下班，对人也是笑脸迎人的。私下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面对工作，对一些细枝末节，尤为谨慎。她不想她良好的职业道德在最后的这几天毁于一旦。
    一天，两天，三天…..叶青青在日历上画下一个个大叉叉，每一个叉代表她安然的度过了当日。
    叶青青紧绷着全身的神经，一一将手头上的工作慢慢移交出去。很快的，年终奖发了下来，叶青青吊在半空的心，放下了一点点。直到最后一天顺利完成所有交接，叶青青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从今尔后，要换新战场了。”叶青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