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篇

54 凝枝


天没亮的时候,裴迪从外面回来,见伽蓝屋里点着灯,刚要过去敲门,就听见一句莺语娇甜:“死鬼,一夜没回来,又疯到那里去了?”
    裴迪一笑,躬身道:“被同僚请去喝酒,害娘子操心了。”
    “嘁,算你嘴甜。”
    白衣舒展,从檐间翩然落下,一双眼含情带俏。
    裴迪正笑,不料美人眼波流转,胳膊肘往他肩上一放,说话时已经是男子的声音:“看来,还不止一拨人呢。”
    裴迪也不躲闪,就那么站着,连闻声出来的伽蓝都愣了愣,裴迪冲她笑笑,扭头接着道:“桂娘来过了?”
    沈峥听了,百般风情一扫而光,看了他一会儿,收手问道:“你看到凝枝了?”
    裴迪见沈峥这关切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走了两步,眼看着沈峥要逼问他了,才不紧不慢地道:“郑若回请的歌舞伎里有她。”
    沈峥思虑片刻,才道:“这几天来的,像是有两拨人。”
    裴迪点点头,知道一拨是桂娘无疑,那另一拨,是冯家来抢珠的?
    沈峥这边推门进屋,手上的动作就忽然一滞,两人对视一眼,裴迪望过去,墙外树影婆娑。
    “这样一来,林夫人就危险了,小峥你可要寸步不离。”
    沈峥点点头,知道裴迪的意思——冯氏一拨就算了,北溟这一拨,偏偏有桂娘。
    裴迪那边给伽蓝把着脉,就见沈峥一人在那里磨墨,用的是他方才屋顶上喝剩的酒,裴迪微微一笑,也由他去了。
    伽蓝见裴迪转身去看炉子上的药,过去看沈峥写了什么。
    “认得出么?”沈峥见她过来,搁了笔道。
    伽蓝低声念了几个字,看看沈峥,念道:
    “秋深入碧晚潮平,又是飞花未见卿。
    月落徘徊非有意,…… “
    裴迪听她不念了,也凑过来看,这才“唔“了一声,看着只有 “人间最幸”四个字的最后半句:“这句不怕太白了些?”
    沈峥在一旁提笔不落,自顾自地低声读来,也不乏情致起伏。
    “月落徘徊非有意,人间最幸……是无情。”
    烛光融融,沈峥语声清冷,字句落在伽蓝的心底,勾勒一湾黯然。
    裴迪听罢一笑起身,继续守着药去了。
    沈峥看看他,转身提起笔来将最后三个字添上,纸端墨作龙蛇走,飞白一笔雪为舞。
    郑若回醒来时,天已大亮,昨天在街上遇到从营里回来的裴迪,两人干脆去市上听曲喝酒,快天亮了才回来。
    郑若回摇摇头,走到水盆边擦了脸,拿起外衣刚要穿上,一封信啪地从衣服里落到地下,郑若回拿起来一看,这才想起来是裴迪昨天交给他那封,说是正要隔天交给他的。
    拿出信来略略扫一遍,披上衣服开门叫人把常先生请来,谁道外面丫鬟低头就回:“常先生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郑若回心里叫声惨,也来不及吃饭就往外走,过半条回廊就见常然坐在厅里,手放茶杯上若有所思。
    别看郑若回在宫禁里颐指气使,如今身为监军,但在舒王亲信,华衣堂当家常先生面前,气势还是要矮下三分——权重如常然,就算当个小小参将也让人不敢小觑。
    “昨夜裴迪将信给我,说是赵昌动手了。”
    常然应道:“昨天夜里,宋平已经在赵昌手里,冯家除了冯年以外都软禁在府中。”
    看吧,偏能比赵昌信里写的还细。
    说归说,郑若回还是坐下问道:“冯年不是早该回宋平了么?”
    常然摇头:“怪了,没动静。”
    据常然的手下报来,当日他把那人扔在赵昌院子里,是冯家派那人去问冯年何时回宋平,谁料那人暗通赵昌,给他探知了冯年的轮值次序,所以冯年杀之不能,一气之下给扔了回去。
    可是赵昌说冯年最近购进粮草,总不能是要大义灭亲吧?
    郑若回点点头:“林家那边……?”
    常然端起茶来:“董骏此人,非我能说动,更何况还有韦皋韦大人。”
    他停了停,看着郑若回道:“如今境况不同,冯氏已除宋平一翼,至于那个林泽在中土的根基,怕也不远了。”
    郑若回叹口气:“听说昨夜王锷已经给韦大人去了信,看来林家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他说完就抬眼去看常然,常然拿杯的手停了停,似乎不大习惯这样的请示,只好点点头,接着就往院子里看。
    郑若回也偏过头去,恰好看见一个人在门廊里晃了下,旋即沿回廊往书房去。
    “裴兄!”
    裴迪循声望一眼,转身直奔花厅而来。
    “裴兄似乎有什么急事?”郑若回怪道。
    “得了冯年的消息?”常然罕见地回了他一句,手里放下杯站起身来。
    裴迪看见常然,笑了笑,才扭头对郑若回道:“冯年让冯继给抓了。”
    其他两人都是一愣:“给抓了?”
    “听说是细作让冯继逮住杀了,冯年临走被他叫来,没想到当即下狱。”
    常然想了想:“所以冯年的部下都降了?”
    裴迪笑了笑:“不降的全都杀了。”
    常然听完这句话,才觉他笑得很是阴寒。裴迪见状才补充道:“这是冯家的一向作风,今早南边海上的鲸鲨之多,都是数年未见了。”
    常然点点头,郑若回思忖片刻:“这样一来,安南的匪巢到底还是清了。”
    裴迪听了,把手里的文牒往几上一搁:“如今冯年家软禁的软禁,革职的革职,这市舶盐漕之类的空缺,还要人来填补,上奏具表之类,还要劳烦监军大人过目。”
    “王大人?”郑若回问。
    裴迪应了一声,看看日头,说是还要去营里,告辞出去。常然负手站了会儿,忽然道:“裴迪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郑若回看罢文牒:“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常然一笑:“方才听见后院琴声,不知是何人所奏?”
    对方的脸色变了变,常然又道:“在下颇爱音律,好奇罢了。”
    郑若回根本不消信他,只是起身道:“常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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