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篇

55 刺史


凌烟送走运军饷的沙船,见涯狄从舱里出来,不觉笑道:“难得你也醉一次。“
    涯狄拿手按了按自己的头,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师兄,没事了吧?”
    “还指望你都忘了呢。”他师兄叹口气.
    涯狄想了想,忽然笑:“我干什么了?”
    凌烟见他那一脸笑就知道他是闲了,过去拍拍他:“都说是酒后乱性,师弟你酒醒了才想起来乱性,怪不得齐——”
    “喂,师兄……!”一脸“你再敢说……”的表情。
    凌烟被涯狄打住话头,立刻换上笑眯眯的模样,涯狄难得的一点坏水也就被她这么堵住了。
    “候爷好闲情。”
    师兄弟回过头去,凌烟见是冯继,笑容雅淡:“难得涯狄喝醉一次,新鲜得紧。”
    冯继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的涯狄,心里嘀咕:这涯狄怎么一看到自己,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涯狄面无表情地站在凌烟身旁,听见凌烟问道:“冯兄有事?”
    冯继干笑两声:“不是看到军饷船来了凑凑热闹么,不想没赶上。”本想“无意”弄点什么内部消息呢。
    “说起来,幸亏跟海洲离得近,才对伽蓝的事情多有耳闻。”
    噢?怎么忽然恳切如此?冯继不禁多看她两眼:全海疆都说静海候水宅精巧无比,可是至于小候爷落脚的府第——所谓巢穴,却没有人知道,只有传闻说,他就落脚在南边的昆仑岛上。
    当日冯继听了这个说法,还笑道静海候真是越传越玄乎,如今听她亲口告知,仍然是半信半疑。
    “候爷光明磊落,冯某惭愧。”
    凌烟都不带谦让,继续笑道:“鄙人难得磊落,自然是有事请教大族长。”
    冯继听罢大笑:“但说无妨。”
    凌烟点头,把绳子卷好握在手里,沉吟着问道:
    “林夫人所在的那座寺庙是伽蓝海洲的国寺没错,当年说是她执掌寺中一些要紧的事务,在下去过海洲,却不见寺中女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身分,那日又闻北溟侯称她殿下——这林夫人,莫是王室贵族?”
    冯继挑眉:“我以为候爷知道。”
    凌烟微笑摇头,冯继往身旁的桅杆上一靠,负手道:“我那时年纪还小,况且府中的人都是讳莫如深的模样,方才候爷所说的,冯继也只知大概,不过冯某颇为确定的一点是,那女人是个公主。”
    “公主?”涯狄大为吃惊。
    冯继点头:“我也是听了这句殿下才想起来,那时年幼,又间隔久远,能想起来的也就只有这些。”
    凌烟倒是笑了:“怪不得美艳如斯。”
    冯继想了想,接道:“我见的时候更年轻些。”
    涯狄刚要瞪过去,就见远处点点乌帆,号角低沉,细看之下,笑:“难不成这就来收拾你们了。”
    他话音未落,水宅外的台子上忽然有人也笑了一声。
    冯继看去,不禁毛骨悚然。
    小侯爷立即起身:“噢?今日可真是宾客云集,不知林兄光临所为何事?”
    林泽道:“过来的路上听到些消息,想着跟诸位说一声。”
    凌烟听了就扭头叫涯狄去准备宴席,这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安南变故才几天,吏部那边补缺安南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冯继听了一笑:“替冯年请罪的上札当天夜里就发了,现在还没有动静。”
    想来是早已备好,只等事发,免去上下一通麻烦。
    林泽点头:“新任的交州刺史据说是钦点的,叫沈峥。”
    冯继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凌烟,只觉得似乎这沉默里有种让人不安的气氛,弥漫开来。
    沈峥功名在身,才名在外,这又牵扯到茶乱里去,也难怪朝廷想起他来。
    凌烟皱了皱眉,叹口气道:“我会叫人查实,毕竟是故人。”
    “故人?”林泽也皱眉。
    凌烟苦笑:“族兄。”
    清俊少年走出老远,冯继才无声一笑。
    噢,族兄么。
    伽蓝倒好茶,小心翼翼地开门一看,沈峥正坐在回廊边上,手里拿着书发愣。
    “公子,喝茶吧。”
    沈峥“噢”了一声,这才发现伽蓝已经走到身边,赶紧起身接过:“这怎么敢。”
    伽蓝只是对他笑了笑,其实平日沈峥跑前跑后的,哪有她的空儿,自从上午圆通带了裴公子的口信来,沈峥就开始一阵阵地发怔,伽蓝只道他是有什么事情,也不敢打搅,只好端茶来给他清心安神。
    沈峥陪她去佛堂回来就一直坐在这里,喝完茶了乍一动身子,才觉身上颇为僵硬,刚要转身要去园子里舒展一下,只听半空里轻轻地“咕咕”一声,抬头一看,一只灰羽鸽子从半空里展翅滑翔,落在他方才做的地方踱步。
    沈峥在旁边手一伸,鸽子听话地飞到他手上,沈峥一边解下它腿上信,一边嘀咕不已:“这只好沉哪。”
    重碧信笺上,字体甚是熟悉。
    与林兄共饮,得知兄擢为交州刺史,谨贺,保重。
    林兄另附金钿花,云殿下见物即知。
    具名是“好看云涛”。
    信笺是苔藻刷晾的陟厘纸,纹理横斜碧绿均匀,沈峥所见过的陟厘纸,都是江南水苔为之,与手里这张比起来,要秀气轻淡得多。
    “这笺不错。”沈峥又瞟了一眼上面的文字。“是救夫人出岛那人的信。”
    没人回答。
    沈峥抬头不见人,这才发现伽蓝早已提裙蹲下,正小心翼翼地拈起地上的一点金色——莲瓣状的一片花钿。
    沈峥看着她一头长发,良久轻声问:
    “殿下……?”
    伽蓝站起来欠身:“公子何必,父王从没认过,何况伽蓝现在,什么也不是。“
    沈峥看她一会儿,笑了笑:“看样子在下得护好夫人了。”
    一直低着头的女人抬眼看他,在他面前摊开手,玉兰初绽般的浅笑,带着朝露一样的生机。
    “有了金花钿里的东西,伽蓝的功力就能恢复了,可以助公子一臂之力。”
    伽蓝见沈峥诧异,毫无预兆地拉起他的手——她是海洲女子,自然没有这许多禁忌,可是沈峥书香门第,不自在到手指僵硬,于是只好乖乖地被伽蓝掰开,将花钿放在他手心。
    “公子要伽蓝帮忙时,只消将这个还给伽蓝,就可以了。“
    绝美的女人转身,发梢飘起来划一个流转光泽的弧,然后垂下腰间,丝丝入扣。
    “夫人……为何不逃?”
    伽蓝推开门,门里一灯如豆,她回头笑道:“逃走,回到他那里么?”
    话音未落,风声乍动,暗器在沈峥回头之际掠袖而过,沈峥拔剑格挡,没想寒光中就有弯刀一闪,黑影腾跃,趁虚而来。长剑一挽侧身闪过,不及收势快攻反挑,刀光肆虐,斜斜一抹错过剑意,身形快如闪电势如游龙,沈峥暗自赞叹之余,剑影在腕旁映作斜月半轮,猛地一收,四下无声。
    对方面上黑巾而无声而落,秀气的颌下一线剑寒如冰。
    “桂老板,得罪了。”
    沈峥收剑,立即迎着未却的暮色笑成春水似的一湾,笑道。
    “你的凝枝姑娘在郑若回那里。”
    “我不会让凝枝死,所以我也不会杀——”下颌一指门里,笑得冰凉。“她。”
    沈峥猛地侧身,长袖一卷,一把银针落地,却听得屋里“啊”一声,烛火尽灭,一片黑暗无声。
    回头时,桂娘已经不见踪影。
    沈峥皱皱眉,过去推开门,就着淡去的光线,看到伽蓝站在烛台几步之外的地方,银针打灭的烛火被门外的风吹尽最后几缕轻烟。
    伽蓝刚要过去,就听见面前的白衣公子叹口气:“多煮些茶来吧,今夜怕是睡不得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