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篇

62 诞庆


丁虞侯低估了裴迪,他跟林泽说裴迪已经回程的时候,裴迪正坐在州衙里吃宵夜。
    更鼓敲过一遍,有人敲门,然后门声吱呀。
    几口汤喝下去,全身舒爽轻松。
    “裴大人。”
    汤碗放下,裴迪端过茶来喝一口:“常兄。”
    常然也不客气,坐在他对面:“沈峥夜袭郑大人住所,劫走一名乐伎。”
    裴迪点点头,自言自语:“捉住了?噢,劫人了。”
    “沈峥即将赴任交州刺史,况且还是你们亲自举荐,裴大人准备如何交待。”
    “常先生手眼通天,也找不到沈峥行踪?”
    常然一笑:“毕竟是裴兄的友人,动手也要问裴兄的意思不是。”
    裴迪低着眼:“沈峥身为朝廷命官,罪责难逃,在下举荐不当,过错也不小。”
    “举荐之事,是府衙递的折,未必偏偏归咎裴大人。”常然说着看他一眼。“只是沈峥这里,就难办了。”
    裴迪抬眼看看他:“先生果然是要他去填补交州的空子么?”
    “在下以为,裴大人当日举荐,是自有考量的。”他望着窗外的几粒星子,顿了一顿。“派华衣堂的人去,只怕赵都护不买账啊。”
    赵昌在朝中资格甚老,平日不理党争派系,又有平安南的功勋,华衣堂的人去了,难说他不把人家撂倒一边。
    “他那人一向清高,只怕他顽固不化。”裴迪的手动了动,叹气。“不过如今情势,说不定能劝得动他。”
    “沈公子隐居终南,任侠意气,想必是不会袖手的。”
    终南,他想说归先生么,裴迪目光稍稍一凝,旋即笑了。
    都知道裴迪和归先生是忘年之交,所以大家都说,啊,那归先生
    一定跟罗门有关了,你看他的夫人,他的徒儿,他的……
    “但愿如此,只是倘若说不动,在下也是毫无办法,不过,常兄问过沈家府上的意思没有?”裴迪点点头。“沈兄倒是对父兄颇为顾忌。”
    常然听到这里,就明白裴迪方才是做戏的。
    是啊,就算沈峥如今落到他们手里又如何?
    茶乱那件事以后,动了沈峥,也就是跟沈家翻脸。
    华衣堂在江淮,已经被罗家这一大粒沙子硌得坐立不安,万不能再失掉沈家——既然裴迪这么说了,看样子罗门是在婉拒他的示好了?
    “沈公子终于入了仕途,老爷子自然是高兴的。”他笑笑 。
    铜漏轻响,灯暖夜凉。
    “不知常兄何时回镇西军?”
    “要等这边的事完了才能回。”常然呵呵一笑,看看对方。“现在回去,反给那小子找麻烦了。”
    裴迪没料他这么说,听了一抬眼,却只见常然拱手,转身出门。
    ————
    白影转瞬即逝,有风擦着眼睫掠过。
    常然就那么站定,良久,才有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落下。
    “你怎么来了?”
    “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对方薄纱罩着脸,声音婉转悦耳,听得人心都跟着跳跃起来。
    常然左右看看:“我们找个地方说。”
    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常然这才放下心来,也不急这问是什么事,反先责备起那女子来:“回江南就回,掺合沈峥茶乱的事做什么。”
    面纱后那双美丽的眼睛看了看他,低声:“那是我雾非雾的事。”
    常然无奈,轻笑了笑:“什么事。”
    “茶乱的时候,我在落脚在那家客栈里,见到了沈峥。”她望着常然。“天下人都说沈家公子风流潇洒,可刚才那个沈峥,他是易容了的。”
    “易容?”
    雾非雾点点头,声音稍稍欢快了点:“至于他为什么要易容,还是我们江湖中人的一点故事。”
    常然笑起来:“说吧。”
    “因为沈游。”
    常然没料到只有短短四个字,愣了一下:“什么?”
    “就是当年杀了广州刺史的沈游。”
    杀刺史,斩逃将,火烧诃陵粮草,对啊,那个沈游,不也是白衣仗剑的?
    “同一个人?”
    雾非雾点点头:“要不是见过他,我也猜不出。”
    所以,裴迪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沈峥是有案底的人,只是用他来顶一阵子而已?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的想要沈峥做刺史。
    那么,这个空缺,要交给谁呢。
    “沈峥他们怎么样?”
    雾非雾扭过头去:“程二说,他现在还是朝廷命官,咱们不比冯家,就是抓到了也不敢动。”
    常然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雾非雾见他没什么事了,起身要走。
    “什么时候回来。”
    月光铺地,她的回答被丢在风里,慢慢落地。
    “什么时候,不是我说的。”
    ——海神诞——
    二月十三,是南海神祝融的正诞日,但凡是有海神庙的州县都要张灯结彩摆出水果糕点庆祝一番,祷祝风平浪静,海不扬波。据说前朝有个昆仑奴在此地流连,误了回乡的船,于是日日在庙前望乡,最后埋骨于此,也有人说,其实是波罗使者终老于此,将家乡的树木植于庙前,不然海神庙怎么也叫波罗庙呢。
    广州通达四海,商贾集散,办起海神诞自然也是盛况空前,路上水面,坊间船头到处都是人,四处是热热闹闹的叫卖声欢笑声,这一年又有州府官员拜祭南海神,据说还邀请了海上见首不见尾的大海盗,动了不小的排场,惹得万人空巷。
    王锷见到裴迪的第一句话是:“可有诏书下来?”
    裴迪摇摇头:“西京只说,遵敕令行事。”
    王锷听了神色变了变:“可是海王珠根本就不在你手里。”
    “沈峥昨日劫人,如今正无影无踪,昨天有人送信告密,说沈峥背得有命案。”
    郑若回忽然插嘴:“那交州刺史……”他回头看了看门外站着说话的沙将军和凌烟。
    “不知道西京那边的打算,不可自作主张。”王锷知晓他的打算,沉下脸来。
    裴迪笑了笑,掏出一张文书来展开,大红印鉴是夺目的庄重。
    王锷看了一遍,惊道:“你来的时候,拿的不是这张告身文书。”
    “我有两张。”裴迪轻描淡写,走向冯继。
    郑若回愣了一会儿,终于笑起来:“罗家人到底神通。”
    那是一张钦点岭南观察的告身文书,就算洛阳裴府也难弄得到,那么,还能是谁?
    冯继看裴迪过来,连客套都省了,直接问道:“什么事?”
    裴迪笑,不紧不慢道:“你的札子听说已经有回信了。”
    “宋平冯府的人呢?”
    “我哪敢为难他们。”
    冯继哼一声:“冯年在地牢关了半个月了。”
    “不是听说你大鱼大肉哄着,连女人都往里送?”裴迪压低声音。“而且……我记得你以前就不喜欢他。”
    “等你把冯府的人放了,我还得都接到我那去——裴二你是故意的吧?”
    裴迪笑了一会儿,才道:“沈峥跑了。”
    冯继看看他:“那又如何?”
    “交州刺史要另觅人选。”
    “何必告诉我?”冯继眼神闪烁几下,问道。
    裴迪还是一脸让人没脾气的笑:“跟你要个人。“
    冯继远远看见小侯爷跟林潭说着话,呵呵一笑:“倒是有些风姿,你是老早就打她主意了吧。“
    裴迪看着那细长的身影,没说话,居然就那么长长地叹了口气。
    冯继没笑他,只是眯起眼来。
    “有时候吧,还真是放不下。“
    裴迪抬头,冯继笑笑,顶着他那目光开口抢白:“我也跟你要个人。”
    “谁?”
    “你昨天刚刚见过的,我的手下。”
    裴迪吃惊:“桂娘?”
    冯继点点头:“能把她带回去安葬,也是好的。“
    说罢扭过头去看不远处买卖糕果的人群。
    有时候,真是很不愿意原谅林泽那个家伙。
    裴迪低眼,笑了笑:“这就好,我今天就叫人扶送过去。“
    远处“清平“巨帆落下,雨晴风暖。
    “大哥,裴大人。”林潭一声招呼,凌烟扭过头,笑看着他们两个。
    冯继不等他们寒暄,咳了一声,看着凌烟道:“侯爷,到了这步,咱们都清楚,海王珠必须回到海疆,今日之内……若不能知道海王珠的下落,冯某即刻厚聘侯爷下嫁,以平镇海疆如何?”
    他口气直冲,全不似在提亲说聘。
    惊倒当场的林潭愣愣地看着小侯爷望向冯继——这明明是个清俊少年啊,静海侯怎么会是女人?
    凌烟看进冯继眼里,微笑:“好,我答应。”
    裴迪见她逃避的目光,竟然不禁莞尔:“他愿意,我也没办法。”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偷看你。
    冯继撇撇嘴,拖走已经惊呆掉的林潭,丢下他们二人。
    “侯爷留步。”
    凌烟刚走几步,被身后的人叫住。
    “唔。”那人叹道。“就算知道这样,我还是忍不住会生气的。”
    裴迪本来是半玩笑的意思,却看见她皱皱眉,还是不愿说话。
    那么看着,心底真的就一阵郁郁,当下转身要走,谁知那么一回头,就恰巧碰到她抬眼时的目光。
    那目光很忧伤。
    忧伤到足以看他远去,忧伤到仿佛预见了无数次一黯然间的斜晖脉脉,转瞬之余,接着就要逃开,却被裴迪捉住,无处藏身。
    “我知道你懂。”她的声音轻得仿若气息。“别生气,好么?”
    裴迪看着她这样的轻声低语,心里一惊,也不笑了,轻轻拉过她,试探地问道:“怎么了?”
    那个会玩笑着劝得他没了脾气的凌烟,怎么了?
    嘴角微微牵起,还是一个温凉的笑。
    “没有你,还真是件伤心的事。”
    裴迪愣了一下,看着她片刻,然后失笑:“记得还有我就好。”
    知道么?其实我也一样。
    凌烟看他一会儿,稍稍皱皱眉,凑近了:“这几天劳累,你看你睡不够似的……”
    裴迪握紧她的手,往旁边的回廊走过去:“本来没睡够的,被你刺激过,就好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