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离开的那个傍晚，星辰还没出来，白日的热气抓紧时间伸着最后的懒腰。想起夏日的萨拉曼卡，看着依然葱绿的安达卢西亚山谷，罗萨发现，自己突然有时间用来想念了。只是脑子里突然跳出来的那个人，还是让她吓了一跳，“为什么是他？”
    “我怎么会想到他”，她问自己，她都不知道，那颗种子到底是何时被悄悄种下的。黄昏像一条狭长的山谷，他们默默的行进着。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一阵奇怪的嘈杂声。伴随着吵闹，还隐约能听见哭喊的童声，像是一种哀求或哭泣的声音。从私密的情绪走出，罗萨先是仔细听了一会，后又蹑手蹑脚地下马。她意识到，这种声音是从旁边的岔道上传来。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出于没有耐心的老习惯，她想要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罗萨，不要管它，我们走”，西蒙尼拉住她，“出门在外，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何况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没有必要惹这个麻烦。”他的话无疑很有道理，因为做一些不自量力的事情，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很没必要。
    迟疑了片刻，“那我们再听听动静”，她说，语气却不容商榷。看着她，西蒙尼叹了口气，最终无奈地点头。于是，他们决定躲在草丛里观察情形：只见几个村夫模样的人，正围成一圈站着。他们的面貌，就像房东曾提及的，是“那些该死的摩里斯科人”。
    透过人墙的缝隙，还隐约可见正蜷缩地躺在地面上的人。看身形，像是个少年，但因为佝着身子，所以看不见脸。**声却清晰地传来，偶尔还有人去踢这可怜的少年。
    此情此景，让罗萨的侠义精神一下子发作，她猛然想要站起，却被朋友拉住。“罗萨，不要逞强，要是动手，我们没有太多胜算”，西蒙尼说。
    “你是对的，我也知道”，她却甩开同伴的手，“但……我不忍心”。说完，一个人走了出去。
    “各位，你们在干什么呀？”看着这几个人，她的轻松流露的很是虚假，“看起来很有趣，能不能算我一份？”
    “说到底，你们就只有嘴上比较厉害么？”她轻蔑地笑着，言辞里的不怀好意一览无余。
    “有没有本事，仅凭你一人，就想尝试吗”，有人说话了，“真是不自量力”。
    “这位先生，我给您一个建议。想要见义勇为，不是不可以，但也要查明原因。这通常是比较明智的做法，不是么？”这次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文弱的人，他的话却一语中的。
    “是吗？一群大人欺负小孩，还有理由可以辩驳么？我倒是很想了解一下，这小害虫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以至于引发了众怒？”她按紧了自己的剑，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有欺骗性。
    “这个小孩躲进我们的住所，并放了一把火，接着就不幸地被我们发现了。您说，对于这种行为，稍微施点惩罚算不算过分呢？”
    “嗯，的确是很不对，真是该死。你们的审判真是很公正，不偏不倚，没有徇私”，她开始鼓掌，“不过我很好奇，他到底烧毁了多少贵重物品呢？”
    “那倒也没有。只是一些粮食，但已经足够令我们烦恼了”，说话的人还是很镇定，没有被故意的挑衅激怒。
    “哦……”她顿悟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对小白脸来说，逞强的代价会是昂贵的”，其他人的这句话终于有了威胁的意思。
    这个时候，她并不是没有慌，但她决定继续伪装。于是走上前扶起少年。“你这鲁莽的少年，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话虽然是对少年说的，眼睛却盯着周围的人。这时，她感到少年正在颤抖，接着听见了少年发出的微弱声音：“蒙布托亚……是你么……”
    这声音好熟悉，她回过头，发现竟然是尼诺。
    “原来你认识这个小孩”，有人幸灾乐祸地哼哼了一声，“那最好不过了”。
    “你是不是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对我动手了？好啊，我乐意奉陪。”像是一个肤浅到没有城府的人，她成功被激怒。缓缓地把尼诺扶到一边，又慢慢站起，声音陡然变尖：她已经无暇伪装音调。
    “真是个惊喜，没想到是个**。我说呢，长得这么白净……”有人吹着口哨打量着她，言罢，其他人都哄笑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因而全身发抖。尽管始终都在克制自己的畏惧，但在这一瞬间，她决定不顾一切地豁出去。
    “原来是位小姐，您的勇气实在令人钦佩”，“文弱先生”又开了口，“伙计们，咱们走吧。这小孩已经得到教训了，没有必要再为难这位可爱的小姐。”说话的人似乎很有权威，而事实上，那些摩里斯科人也确实陆续地走开。
    “小姐，再给您一个忠告。虽然您的剑很锋利，但您真的觉得，在面对我们五个人的时候，会有胜算么？我们不是坏人，所以您才能安然无恙。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还是少惹一些麻烦为妙，您看呢？”他竟然善意地笑笑，然后走开。而罗萨，好像被说中了什么，突然间变得不好意思。
    等到人群完全散去，西蒙尼才走了出来。先是观察了尼诺的症状后，便对同伴说：“这个少年只是饥饿，再加上过于疲乏，所以身体比较虚弱。但是你放心，大毛病是没有的，他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和合理进食。不过由此看来，那些人并非凶狠之徒。如果他们再不客气一点，他的情况完全会糟糕很多。”
    罗萨点点头，回想着刚才的一切，才感到了后怕。没错，直到现在，她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发抖。她突然想起了夏尔当初的那句话——“你以为正直与单纯真能够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你一命么”。
    “我怎么还是没有长进呢，谁的话也不听，这回是运气好，下次呢？”她问自己：“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我真的能做到义无反顾吗？恐怕会后悔的要命吧！”
    “罗萨，你在想什么”，西蒙尼拍拍她的肩，“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哦……我没事”，她回过神来，“你把这孩子抱到马上吧”，有很多事不明，但只能等尼诺醒来再说。她心中窦疑丛生，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尼诺。纵然只是萍水相逢，尼诺对她来说，像是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正是这份亲切感，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罗萨，很抱歉”，西蒙尼看看沉默不语的她，“我是说，刚才……我的袖手旁观。”
    她笑笑：“如果真的动起手来，我相信你一定会大显身手。但很抱歉，因为我没能给你这个机会。”
    像是没能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西蒙尼愣了半晌，也笑了。
    “我说，西蒙尼。你懂剑术么”，她问。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自以为剑术高超，可是直到刚才那人的话，才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而且我好怕啊，刚才不怕，现在想想觉得好可怕。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而已。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现在想想，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到底行不行。我哥哥说我太天真了，也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我的实力，因为我只和他们比试过，所以他们才这样说吧！”
    “有道理，见义勇为是一种美德，在这一点上我顾虑比你多，是不值得提倡的。但是你总要学会保护自己，关于实力，我们来试一试，看看你到底行不行。”说着，他便从自己长长的行囊中抽出一把剑，挥舞了一下，笑着说：“布拉西纳小姐，请为您高贵的身份正名！”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西蒙尼”，她的情绪又变得高昂，“如果你扑地求饶，我会考虑放你一马！”
    两人找了一块空地，虽然免不了杂草生长，但在安达卢西亚郁郁葱葱的绿地里，已经实属难得。
    “请不要留力”，她特地叮嘱说。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实力，但还是满怀信心。
    尽管只是友谊赛，但好歹也是证明之战，罗萨的斗志，就像一只填饱了肚子的麻雀，飞不上天，却毫无由来的不畏惧任何来人或马蹄声；或者像黑色的闪电，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划过。她的步伐迅疾，身手敏捷，而且出于本性的小聪明让她懂得避实就虚，只是不消多久，她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唯有斗志在支撑着她的身体。
    “罗萨，够了”，西蒙尼停了下来，擦擦自己额头的汗，“没有必要再比试下去了，我知道你的实力了。”
    他的话让罗萨变成了见到家庭教师的小朋友，绷紧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等待着朋友的评价。
    “你足以对付两到三个手无寸铁的成年男人，前提是他们未经训练。你是女孩子，体力和力量没有办法跟男人比较，但是你太灵活了，动作也很快，有剑在手的你，不能让人小看。我不是顶级高手，也不像你的兄长们那样是有系统训练的军人，战胜你需要花一点功夫，他们一定比我容易一点。但你很聪明，知道在什么时候躲闪，什么时候进攻，这是你的天赋。”
    “只是罗萨……我希望你记住一点。如果你没有武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即便是有武器，也要尽力避免正面冲突，要智取不要武力对抗，这才是最聪明的办法。”说到这里，西蒙尼突然笑了：“还有……你不要那么严肃的站着听我训话，我又没有那么严厉。”
    “啊……”听了朋友的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稍稍的自满一下吗？还是……我理解错了？”
    “哈哈哈”，西蒙尼大笑，“是啊，你可以自满一下。我的意思就是，你是很厉害了，只是作为朋友，我还是不希望你遇到一些危险，让你有机会去展露这方面的才华。”
    “哎呀”，她瞬间松弛的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地，“好累啊！我觉得我浑身上下都好酸痛啊，压力好大，我要休息一下……谁也不要阻止我。”说着她干脆连脸面都不要地扑倒在地面上，“好软啊，好舒服，我好想睡觉……”
    “哈哈哈哈……”西蒙尼笑得合不拢嘴：“罗萨，你真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一位大小姐怎么会像你这样呢？我觉得你的生命力啊，就像那些刚刚出炉的面包，热气腾腾，太有意思了。”
    “随便你笑吧，哎，反正我没有力气阻止你了”，她无精打采却又内心愉悦地翻了个身，正面躺着望着夕阳：“多好的地方，我好想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咦？你刚刚说了什么？热面包？！”她猛然跃起，拍落了身上的杂草与尘土：“我差点忘了还有面包，走吧，我们去阿尔卡拉吃面包！”
    “哈哈哈哈哈……”西蒙尼仍旧笑个不停，“还好我答应了神父要照顾你，这真是太明智的决定了！罗萨，你真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玩伴，能与你同行，真是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