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地中海的港口城市普遍变得不景气，像巴塞罗那，甚至只保留了去附近地区的海轮。与巅峰时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巴伦西亚也是如此。大西洋这个巨大的吞吐市场，就像冉冉升起的新星，逐步代替了走向没落的内海航运。
    尽管码头并不拥挤，但来来往往的人还是不算少。港口上有零散的酒馆，酒馆门口有醉酒的水手在打瞌睡，也有游手好闲的水手在打赌。打量着港口上的人，发现了一位正与海员打情骂俏的年轻女孩。出于好奇，她移了几步，想要看个究竟。
    “罗萨，这样可不礼貌哦。”她听到有人说话，声音不是来自西蒙尼，但还是很熟悉。
    “啊？是文森特啊，很高兴见到你……”
    “那些都是水手们的娱乐，可关于价钱，永远是个谨慎的话题。”他随意而友善的笑着，这是她许久不见的朋友。
    罗萨这才发现，在自己发呆的时间，一起陪同的西蒙尼，不知何时已去了远处的泊船口，而文森特却令人吃惊地出现了。
    “好意外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你”，好久没有见到熟人的她，有一点语无伦次，“你，还好吗？”
    “我一向都很好。就是被人放了鸽子，稍微有点不悦。”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
    “是吗？”像是出于幸灾乐祸，她笑笑：“这真是不幸，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好不容易有个假期，特地从巴利亚多利德赶到这里，但骄傲的上尉大人竟然不在……”
    接着他看看她，“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该不会，也是来找何塞的吧？”
    “不，不……当然不是。我……我只是来玩的”，她下意识地撇清关系。
    “原来是这样”，文森特笑得令人玩味。“嗯，就是这样”，她似乎有点难为情，指着刚才的女孩问：“刚才你说，‘那是水手的娱乐’，这……是什么意思？”“哦，是这件事。你真的不知道么？”他的语气依旧轻松，她只能茫然地摇头。
    “身无长物的女孩，除了青春的身体，还有什么能用来做交易呢？”
    看着文森特，她愣了片刻“……是这样啊，我懂了”，她点点头，想洒脱地做出无所谓的姿态，却笑不出来。“我想也是这样的，这不奇怪”，她说。
    “话说回来，有个人在看着我。那家伙是谁，罗萨，你认识他么？”
    “啊？”她吃惊地看过去，发现哪怕只是背对着，文森特也能敏锐地感受到别人的目光。而那个人，就是她的新朋友，西蒙尼。
    先冲西蒙尼打招呼，示意自己正在与老友叙旧，让他不用担心后，又对文森特说：“那是我认识没多久的朋友，我们是一起旅行的伙伴。可是……文森特真厉害，背对着还能知道他在看你。”恢复了无所谓的本色，她顺利转移开话题。
    “这没什么。说起来，罗萨，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巴伦西亚？”“明天。之后可能会去巴塞罗那，但我也不是很肯定，因为我还没想好。”“这很好啊，为什么不去巴塞罗那呢？何塞可能也在那里，见见老朋友也不坏啊。”文森特说的随意而调侃，她的脸却不争气地发烫。
    “是么？但就算去了巴塞罗那，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你知道，那城市那么大，所以概率还是很小的……”，她说。“想要见面，依靠数学可不妥当，机会是要创造的。因此，只要到海军基地去询问，一切不就顺其自然了？”
    “那个……他不一定会有空吧。如果冒昧打扰，那就太过意不去了。”她不符本性地客套起来，除此之外，似乎已经找不到话。
    “这一点可以放心，他会乐意见到你，我有这个把握。要是说到空闲，应该也是有的吧，毕竟，桃色事件从来只是因人而异，而不是因地制宜的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便是一段关于年轻军官与十五岁女孩的佳话了，我也只知道这些”，文森特像是无可奈何地笑笑，“可能，这也是我见不到他的原因之一吧。”
    “好年轻，我只有十七岁，可她竟然只有十五岁”，她不明白，自己的第一反应为何会是这样。心里涌起奇妙的情绪，这让她难堪，但特有的坚强神经让她维持住了自己的笑脸。“那么，何塞真是很过分呢，不理会老朋友而顾自玩得开心，连我都看不下去了”，这是她说出来的话。“算了算了，就算我倒霉吧”，文森特的大而化之倒像是出自真心。
    “本来，我还打算约你一起领略巴伦西亚的无敌海景。但既然你已经有了朋友，那就很遗憾，只有下次再说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们一起啊”，她热情地邀请说。“不用了，因为我只愿和你独处。但是既然你已经有约，那就是我的损失了。先来后到这个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听到他的话，罗萨笑了，说了那么就只好抛弃文森特之类的话，因为实在不能放着新朋友不管。
    笑着说了可惜，“我先走了，不能让你的朋友再久等。”最后，身着藏青色服饰的文森特这么说。“嗯，下次再见”，她略带惋惜地说。不管怎样，能在巴伦西亚见到老友，已经足够让她开心。
    她知道文森特将要回家，事实上，她也并不是不想回家，但她总觉得，现在的自己仍是缺少了什么的。而这一块缺失的部分，她想要、也必须把它找出来。
    西蒙尼这才走过来，他没有询问关于文森特的情况，因此她也只说了是老朋友。但见到文森特，仍让她下了一个决心：“很抱歉，因为……恐怕，我不能去佛罗伦萨了。”
    “哦，这样的话，可真遗憾，但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想要回家了吧。佛罗伦萨太远，而且冬天就要来了，我觉得自己没有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对不起，我知道我答应过你，可现在……”
    西蒙尼笑了，“好啊，可你欠我一次，不要忘了这点。还有……佛罗伦萨的确是个好地方，我相信你会喜欢那里。”像是放心了很多，她也冲朋友笑：“没问题，只要你不是厌恶见到我，我一定会去叨扰。”
    今天晚上的月光很好，就像献给心爱之人的诗歌。第二天又要启程，罗萨知道自己应该尽早入睡，但她依然辗转反侧。“这便是一段关于年轻军官与十五岁女孩的佳话了”，文森特的话，似乎有一种诡异的觉醒作用，让她不能安睡。
    她不愿意始终想着这件事，便开始回忆早时候与少年的对话。那时，他们一起出门散步。“尼诺，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我是说，就是一起去我家”，彼时的罗萨这么说，然后只看着了少年的沉默。“这只是一个选择，当然不是唯一的选择。我应该和你说过，我出生于贵族之家，这不是谎话”，她说，“我家甚至是富有的。”
    少年像是百无聊赖地啃着麦饼，还是甚少开口，只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流露出了写意的屈辱，尽管他还是没有开口。
    “当然我不是慈善家，也没有好心到不求回报地以助人为乐”，她像是没有看见少年的表情，“严格说起来，我们会是一种雇佣关系，你不能奢望自己能够平白无故地享福。但只要付出了劳动，你必将能够获得报酬。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会给你好脸色看”，她说着笑了，“我才能算个好人。”
    “……所以说，我讨厌大贵族不是没有原因的”，少年终于说了话，也露出笑容。“还好，我也并没有很喜欢你”，她也不甘示弱地做了个鬼脸，然后他们就继续走。
    想完了关于少年的事，她还是不免回忆起文森特讲的那个风月段落。她知道这件事与己无关，但总是无法把它驱逐出自己的大脑。最后，她发现自己可悲地越发清醒。坐起来看外面，处处洁净如洗，薄雾轻吻大地，一片朦胧幻境。让她想起萨拉曼卡的回廊，还有伊内斯的笑脸。她知道，那种微笑，比此处的月光更温柔。
    终于恢复平静，她开始想到更多，回忆起白天的女孩，心里一阵难过。“我真是幸运，在别人为生活操劳的时候，还有游山玩水的兴致”，她想。以往的她，总会嗤之以鼻地看不起一些为生活低三下四的人。而现在，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尊重了每个人的生存状态。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的哀叹，究竟是一种前进，还是一种后退。“不管怎样，我的确很幸运”，她想。夜中城市仿佛入了眠，沉浸在静谧中，她终于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