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商队进入山区，山岭的寒冷之气裹挟着每一个人，罗萨本以为自己会很兴奋，然而只有在火光照射到的地方，她才能看得到一些灌木与野花，这让她感到萧瑟。深秋的时节，浓厚的秋味扑面而来，她感到北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心里想着这与我想的不一样，却又不敢表达。行进在商队中间，她看着眼前的路，偶尔回望来时的路，心里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难以表达。
    山峦叠嶂，火光所能映照出的山峰的颜色，是比黑夜更深的黑。山脚的树长得高大，入了夜，没有人再说话，除了鸟雀偶尔的鸣叫，只听得到潺潺的流水声。越过这座山，就进入了另外的国度，骡车踩着前人的脚步在征途上不曾停步。
    “我为什么这么冷静？一点都不兴奋。”她这样问自己，因为从一开始，她对自己的设想并不是这样，她以为自己会诗性大发，把路边的野玫瑰和苍翠的天空全部都歌颂一遍，或是扯着不成调的嗓子哼几首小曲。
    寂寞像一张摆不脱的网，虏获了她，在这一刻，她无比想念母亲的笑脸，和一张张熟悉却远在天边的面孔。黄色段子的热闹被清冷的环境浇灭，只有那段黄昏仍在她心里，可山间的清冷仍让她打了寒颤。
    “各位……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山区，天色已晚，我们今天的行程就到此为止。我在前方看到了一处平地，我们就在此修整一晚明日再出发。”前方的曼恰冲着伙伴们喊着：“请诸位把自己的牲畜照管好，收拾完毕后我们一起把帐篷搭好，之后我就要宣布一下关于守夜轮班的安排。”
    “按照惯例……不，我再重申一下。我们的轮班还是按上下半夜进行，至于具体搭配的人员，如果诸位没有异议，我就统一安排了。有谁有意见吗？”
    “很好，在这里，我要特别提醒一下我们的新朋友。在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希望你们能够平等地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所以我也会为你们安排，对于这一点，你们应该没有看法吧？”
    “好，那我就宣布了，请各位听好，胡安与乔斯，马塞洛与多米罗……彼得与尼诺……最后的一组，是蒙布托亚与我。请诸位记住自己的搭档，因为在接下去的几天内，这都是不变的安排。”
    对于曼恰的安排，罗萨并不意外，尽管她并不喜欢，同时这帮助她确信了一件事情。连日来的经验已经教会了她怎样保持沉默，她下马，帮助同伴们搭建用以休憩的帐篷，并且尝试着跟多米罗学习如何生火。
    “年轻人，小心一点，不要蹲在那里，帮我把架子搭好”，多米多看着被烟呛到的她微微笑，“这件事啊，看上去很简单，其实有很大的学问。你看我手上的干树皮，山间湿润，这一带的枯草都不好用，就地取材的引火物不好找，所以我偶尔会自备一些。刚才差不多算到曼恰会吩咐扎营的时候，我已经观察过四周了，所以提前取了一些槐树枝、山杏，要硬木的才适合燃烧。而且捡木柴的时候，要注意不要捡贴近地面的，因为它们湿度太大，不容易燃烧而且烧起来的烟太熏人。”
    “还有你看看这片空地，首先要避风、地势要平，而且要远离枯草，以防止一烧起来就不可收拾。你看我是先把干树皮放在中间，再用比较大的木柴搭起架子，再将引火物点燃，然后找一些石块垒成一个圆圈，引火物就放在里面燃烧，架子就搭在上方，这样这些树皮一旦烧完了之后，上面的干柴差不多也可以燃着了。还有，你看，这边上是不是有一些泥土，这也是我特意备着的，万一起火，也能有应对之策。”
    她惊异地看着干瘦的同伴：“您……原来这件小小的事情里面的学问这么大，多谢您的教诲，我从未想过这些。我一直以为，像生火这种事，很轻松就能完成了。”
    “何止生火啊，我们这一群人出门在外，多年来早已有了默契，每个人都承担着不同的职责，活干熟了，到最后都是专人专事了，谁都不能替代谁。”
    她望着同伴晶晶亮的眼睛：“您给我的铃铛，也是你自己做的么？”
    “这个不是我做的，是乔斯，他是个铁匠。不过这主意是我们大伙一起想出来的，有时候山里不太平，所以我们要有自己独特的联络信号，晚一点我们会教你们怎样用。”
    “不瞒您说，当初我出门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考虑得很仔细了，结果一路上还是处处碰壁。在荒原上的时候，我的水壶漏水了，干渴了好一阵子。还有我的靴子，我以为光是防水就够了，结果没有多久鞋底就被磨平了，鞋面也开了个大口子……还有很多，要是之前曼恰不提醒，我完全想不到买东西时要换成散钱。”
    “小伙子……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小伙子，看得出来你家境富裕，我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女儿，我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所以你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只不过，下次要注意不要轻易做这种独自出门的重大决定。我也为人父母，知道对你家人而言，一些担心恐怕是少不了的。”
    “您……您……”罗萨看着多米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您……您知道……”
    “你放心，他们不知道”，干瘦的中年人看着她笑笑，“曼恰我不知道，但是其他人并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们。下午说笑话的时候，我几乎认为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因为你的故事说的有模有样。不过你刚才一把袖子撩上去，我就看出来了，手掌和手臂的肤色差这么多，看看你手掌上的伤和划痕，应该是最近的吧。”
    她看看自己撩起来的袖口下白嫩的手臂，和自己粗糙的手掌心，笑了：“看起来我瞒不了您啊！这一路上，已经不只是您一个人看出来了，这是让人沮丧啊！”
    “我可是后勤部长，统管商队各种事宜，如果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不是太不靠谱了吗？”多米罗笑得自信：“所以就算被我看出来，你也不必难过。不过孩子啊，你年轻而且俊秀，这个年头，你的父母怎么会放心你出来，还有尼诺，真的是你弟弟吗？你们看起来并不相像啊，那个孩子看起来倒是干练些，像是比你经过历练一点。”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啊！尼诺不是我弟弟，我们也是在旅途中相遇，认识的时间并不很长。”
    “一个姑娘家，就这么出门吗？”多米罗一边煽火一边说：“这个世道果然跟我想的不一样了啊！我看你带着一个长长的行囊，里面包的是剑吧，你是不是还懂一点剑术啊？”看着罗萨点头，他又笑笑：“真了不起，虽然我还是觉得你鲁莽，但还是得称赞一下你的勇气。你看看我们这群人，行路了这么多年，每一个步骤都精心计算过了。哪像你跟你的小伙伴，凭着年轻的干劲，就能走这么远的路，”
    “不，您这么说……真是谬赞了”，罗萨颇为害羞地摸头，“我只是什么都没有考虑周全啊。少不更事做出的决定，根本不值得表扬啊。我只是想跟别人不一样，其实这种想法太稀疏平常，而且也太幼稚了，不是吗？”
    “站起来吧，年轻人，火着了”，多米罗挥挥手，示意罗萨往边上移动以免被呛着，“你说的也没错，如果我是你的父母啊，一定会非常担心你。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如果年轻的时候不去疯狂一把，到年老时才去做，才是真正的愚蠢，不是吗？”
    “火生起来了”，多米罗招呼着在忙碌其他事情的同伴们，“伙计们，把你们的腌肉都拿过来吧，我们开荤啦！”
    “年轻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用告诉我，不过我很喜欢你，还有尼诺。反正我带的粮食也足够多，看看你们的样子也吃不了太多，所以你们有什么短缺的地方，告诉我就行了。如果我没有的，就按曼恰的规矩来；如果我可以提供的，你们就开口，也不用给我钱。出门在外，交情比金钱重要啊！”
    “谢谢……谢谢您！”心中十分感动，可罗萨仍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幸运。在一开始出门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被旅途中所见磅礴的历史与文明遗迹所感动，结果到了现在，她才意识到，是关于“人”的每一个瞬间，才让她的眼泪有一种忍不住要流下来的冲动。
    “哇唔……吃饭咯吃饭咯”，左手拿一个大酒瓶、右手抓着一大块肉的彼得兴冲冲地赶来，“你们在聊什么啊，说了这么久？多米罗，不是我说你，以后生火这种事情要抓紧的，你没看见我们大伙都饿坏了吗？”
    “你饿坏了？是‘小弟弟’的疼痛让你饿得这么快吗？”多米罗看着同伴，说的大声：“那赶紧的先把它喂饱，要不然饿坏了可不得了！”引得在场的同伴又一阵不负责任的笑声。
    “****……算了，不跟你嚼嘴皮子”，彼得大手一挥，把酒瓶塞给罗萨，“不要管这些嘴皮子忘了把门的老货，来，小伙子，我们喝酒！”
    “喝酒？”多米罗却一把夺过罗萨手中的酒瓶：“你的酒当然是要先孝敬我了，也不看看是谁一路上在照看着你？不要以为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在该记事的时候，我记得比你清楚！”说着，冲罗萨挤眉弄眼，暗示她到一旁去，小心离得太近被彼得灌了酒。
    “多米罗，你今天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彼得不满地看着同伴，“一点事情都斤斤计较，想喝酒就直说，少拐弯抹角地为自己邀功！”
    陆陆续续的，所有的人都围拢在火堆旁，不知何时，干面包、腌制的猪大腿肉、鹅胸脯肉、杏仁、小麦酒……摆满了一地。看着每一张笑脸，罗萨手里紧紧地攥着已经发霉的饼干，不知道怎样做才合适——由于欠缺考虑，她与尼诺准备好的干粮着了水汽，这让她始料未及。
    看了一眼尼诺，她默默把手中的饼干对着火光一点点抠掉霉斑，递给少年：“你吃吧！”少年吃了一惊，坚定地摇头。“没关系，你吃吧，我不饿”，她笑笑，“真的不饿。”
    少年看着她，仍是摇头，眼神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我不要”，他说，“你吃。”
    “你……”罗萨有一点着急，刚想要再说点什么，“来，这是给你俩的！”她抬头一看，发现是多米罗。
    “我说过了”，多米罗笑笑，“有我一口吃的，你们就饿不着！”
    “拿着呀”，多米罗把两块上好的猪大腿肉塞到他俩手中：“赶紧吃吧，都烤熟了。发霉的东西，就扔掉算了，要是吃坏肚子，这里可没地方医。”说完，从她手中拿走那几块饼干，径直走了。
    接过腌肉，罗萨用力吸了口气，低头想要去啃，却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为何掉落了下来。看一眼尼诺，发现少年，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