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哪怕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罗萨又喝了一口酒，她已渐渐习惯了这味道，
    “你看，我已经喜欢上这酒了。你说的对，习惯了，就好了。但是，我现在得向你重新介绍我自己了。我既然已经喝了你的酒，就有义务把自己的身世家境向你一一道来。你是个如此特别的人，所以我得再喝一口壮壮胆”，说罢，又喝了一口。
    “我叫罗萨·布拉西纳”，她放下酒瓶，伸出手，
    “握个手吧，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尊敬的曼恰·桑德斯小姐。”
    “你真是个不错的朋友啊”，曼恰笑，同样伸出手，
    “只是保留你的身世家境吧，这不重要。因为你还要继续做你的‘少年蒙布托亚’，认识你这个人，知道你的名字，已经足够了。出门在外，多给自己保留一分，总是比较安全可靠的——这是我给你的一个小小建议，亲爱的布拉西纳小姐。”
    “你给我的建议，仅仅只是这一个吗？”罗萨仍是笑着，摇摇头：“我觉得已经很多了啊。能够跟着大家，实在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啊。大家都是这么热情、善良，每个人身上都有着让我学不完的品质，就算旅途结束我回到自己的家里，想起跟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心里肯定也是一阵阵温暖呢！”
    “你真会说话，不过……罗萨，你知道，有一点我实在是非常羡慕你啊！”
    “什么？”
    “我觉得……你好温柔啊。”
    “温柔？为什么呀？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我从来都不是细声细语说话的那一个，跟很多……你知道，跟那些真正贤淑的大家闺秀比起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是粗鲁的。我又很好胜，有时候一点嘴上的亏都不肯让步，在舞会上，我连笑都笑得很虚假，都觉得自己尴尬的不行啊。”
    “我不是说这些”，曼恰指指罗萨放在地上的酒瓶，
    “你看你盘着腿像个乡野小子那样坐在这里，喝着劣质的酒，像个糙汉子一样搓手取暖，的确这些看起来总是很难让人跟一个千金大********在一起。人们印象中的高门大第的富家小姐，应该是不出深闺嫣然巧笑的，对吗？可是我行商多年，也曾在一些看起来高档一点的场合出入，看到的那些小姐们，对待少爷和穷苦孩子的样子，可是有天壤之别。”
    “她们在对待自己心仪的男士时，脸上流露出的爱慕，让她们显得如此温顺，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让自己的身份掉了价，小心翼翼地饮一口酒，脸上的红晕马上像一朵云爬上天空；哪怕是不曾说话，那神情也像是一位端庄的公主，实在是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可是啊，当她们中意的男子离开了她们的视线，看看她们又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女仆吧！我也认识几个在大小姐身边做过丫头的姑娘，那些大小姐啊，在女仆偶尔手脚不利索或是稍微出一点差错的时候，那脸上的表情啊，简直像一个恶毒的后妈。有身份与她们匹配的人，特别是在心仪的青年面前，她们看上去是如此文雅；可要是不是，她们脸上的微笑就像掉了漆的墙面，很快就不见了。有时候会掐女仆的手臂，掐那些别人不能轻易看见的地方；更差一点的，就直接动手打女仆耳光，嘴里还喊着难听的话。要是出门，碰见个小孩子冲撞了自己，就像吃了一只苍蝇般厌恶，仿佛那些可爱的小孩是什么臭不可闻的脏东西，‘小兔崽子’地喊着，甚至教唆自己的马夫拿马鞭抽他，好像是犯了什么了不起的错一样。”
    “这就是所谓名门闺秀的真面目啊，这几年来，这样的大小姐我也见了不少，那些在心爱的人面前愈谦卑的脸，在其他场合下，变脸变得愈快。”
    “所以我在一开始见你的时候，我想你无非又是其中一个，跟家里闹翻了，许是因为自己谈情说爱为家人所不认同，便一赌气离家出走，想要借此要挟他们同意你的做法，很武断的结论，是吧？可是那些大小姐给我留下的印象，就仅仅是这样了。但我后来发现你不是这样的人，多米罗夸你学东西很勤快，彼得说你给他温酒的时候多有耐心，就连胡安这么个挑剔的，也说你在他晚上算账的时候，会主动问他这烛火是不是不够明亮。”
    “是啊，你的扮相，在我看来，实在是不合格”，说着，曼恰又笑了，
    “因为你一看就不是男人嘛！虽然你故意粗声粗气地说话，大踏步地走路，差点就要学他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可是你无法掩饰你的身形轮廓，还有你无意中流露出的神情和作态，不可能是一个男人能具备的，但是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因为女人之所以为女人，不是因为外表的柔顺或靓丽，而是内心对别人的关怀——而这，就是我所说的温柔了。”
    “是这样啊”，罗萨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我一直管这个叫教养。你所说的那些大小姐，她们的另外一面，我真是没有见过啊。我也只是在舞会上跟她们有一些接触，说不上了解。其实我没有什么，我有过一个好朋友，她才真正比我认识的所有千金小姐们有着更为像公主的谈吐与气质。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粗鲁简直无处躲藏，就算想要和她做一样的人，可就连装都装不像啊！”
    “有过？”
    “是啊”，罗萨停顿了一下，深呼一口气，
    “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哦……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
    “没关系”，罗萨摆摆手，
    “没关系的，我现在可以谈这件事了。以前她在的时候，就好像我的姐姐，我有什么事情，都会跑去告诉她，她会帮我想办法，或者就是静静地听我发牢骚。她总是知道好多故事，我刚刚认识她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姑娘，我觉得她好厉害，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就是最简单的食材，都能做出最好吃的味道。看我在一边狼吞虎咽，她就是在一边微笑地看着，还会问我够不够。其实那时候我年纪小，我都不知道如果东西全都被我吃掉了，她自己可能就要挨饿了。我明明家里有厨子的，想要吃什么，家里人都能够满足我的，她只要提醒我一句，我也就会知道的嘛，我又不是不懂事。可是她就是不会打断我，总是尽力满足我的性子，哪怕自己多受一点苦。后来，我慢慢就发现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呀，她说‘如果不能让你吃饱了，我还算什么姐姐’，她就是这样啊！”
    “就算她被关进了裁判所，她心里想着的，给我的信上写着的，还是怕我不能接受这件事情，还是一个劲的告诉我要我勇敢地接受这件事。她告诉我不要害怕孤独，也不要学着去憎恨，要试着去面对一些难以面对的事情……现在我跑出来，我不知道要是她还在的话，会不会同意我这样做。可我知道啊，她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一直想要成为她那样的人，所以，在遇到很多事情的时候，我都会问自己，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可很多时候，我都明白，我永远没有办法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因为她那种人，是没有办法轻易模仿或是成为的。”
    “听起来是个很棒的人”，曼恰点点头，把酒瓶举起来，
    “如果她能够在这里，我们三个能一起喝酒，该会有多好啊！”
    “我相信她一定在这里，因为她总是出现在我孤独的每一刻，也与我分享我的一点一滴的欢乐。现在我这么开心，今天晚上又是这样重要，她一定都看见了。”她拿起酒瓶，冲着曼恰笑：“来，我们一起来喝一口酒”，喝完，她又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望着夜空，
    “伊内斯，这些酒，是给你的”，说着，把酒瓶里的酒倒在地上，想要画一个圈，只是在圆圈还缺一个角的时候，酒瓶里便没了酒，
    “唉，没了呢”，她笑。她倒下平躺在地上，眼睛看到的天空，深蓝的像她内心的忧郁与欢欣。
    她仍是哈哈地笑着，仿佛落在自己心中的，是整个宇宙的深邃与不可预测。
    曼恰坐在一边，没有说话地喝着酒，偶尔望一眼自己的朋友，偶尔说上一句：“罗萨，还要喝的话，姐姐我这儿还有！”然后，也笑，此时的比利牛斯山间，星火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