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容

“……1995年，青山与一帮兄弟辞职下海，我当时非常反对，青山劝我不要抗拒，已经荒废了大半辈子，再不拼一把，一辈子就到头，我知道留他不住，只好应承，我们约定，他先去打拼，干出成绩了，我们再来追随，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长期分开，我跟大宝都不习惯，那一年，大宝的身体忽然变得好差，时常感冒发烧，我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他，忙不过来，导致后来我也病了一场，我抱着大宝在屋子里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精神抖数’的去上班，这事一直都没有告诉青山，他在外创业也非常困难，有几次信中隐隐提到其中的艰辛，我们都爱报喜不报忧，能在信中看出这些，证明有多辛苦……”
    “……政策好了，大家的生活富了起来，从1997年开始，青山寄回家用的钱越来越多，我完全可以不用工作，都能养活我和大宝，但我舍不得放下这份工作，还是坚持上班，大宝要上初中了，学习也紧张，我满心满眼里都是幸福和快乐，这一年也算是我这十来年最开心的一年……”
    日记从1997年断了，我翻了第二本，找不到1988之后的笔记，我有些焦躁，此时天色已大亮，听到了吉米开门的声音，我赶忙收起资料，心中冒出一个疑问：“师父逝世那年到底多大岁数，她从没跟我讲过，连墓碑上也没有补充上去，留下空白。”
    我坐在办公室里补眠，事实上我也没有睡着，昨晚看到的日记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播放，让我思绪难安，我很想接着去翻看，但我又不愿师父的往事打乱我的生活，所有的秘辛都随着她的逝世而没有任何意义。
    AMY的死，我也只是当时哭了哭，也并不一定针对她，或许一种孤独的发泄，我现在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继续着我的工作和生活。
    今天的客人临时有事没有来，推后了两天，吉米用惊讶的口吻说：“然姐，这位客人非常奇怪，她为了预约这次化妆时间，早在三个月前就排队了，终于临到她了，她居然推后？”
    我往软椅上一靠，坐了个舒服的姿式，淡淡的问：“她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她的个人简历非常简单，反正无事，然姐我为你念一念，你也有个心理准备。”
    我无可无不可的微闭着眼睛。
    “洛清清，女，今年二十八岁，全职家庭主妇，老公是某500强公司的业务总监，在二环有一套自住房，生有一儿一女，从无工作史。”
    我睁开眼睛看着吉米，吉米摊开手，“读完了，资料简单，家世清白，四口之家，其乐融融。”
    “嗯！”
    “这么好的家庭，这么简单，又儿女齐全，老公又有本事，多好啊！干嘛还要来美妆馆……”
    “美妆馆是使人变美丽的地方，到你口中，怎变成怨妇的收容所。”
    吉米连忙住口，双眸弯成月牙，嬉笑着转移话题，“然姐，这星期我家小孩举行毕业典礼，你去否？”
    “毕业典礼？”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对啊！现在幼儿园也举行毕业典礼的，9月1日读小学了。”
    听到毕业典礼，有某一个片段忽然从我眼前闪过，那尘封的记忆里，有那么一幕—大家把帽子甩向天空的画面，双眸有些湿润。
    “然姐，然姐……”
    吉米的叫唤拉回我的思绪，我“嗯”了一声，婉转的拒绝了。
    今天没有客人，吉米早早的下班了，我带上梨花头假发出了门，太阳还没落山，酒吧街有些冷清，喜欢夜生活的人，对这一带非常熟悉，来得都比较晚，我因为住得近，常常跑来喝两杯。
    刚坐定，一位新来的调酒师可能没有见过我，他对我吹了声口哨，露出迷人的微笑，问：“漂亮的小姐，要点什么？”
    我左右寻找了一下，没有看到熟悉的吧台服务，正准备回答他，他忽然神秘莫测的盯着我，一双修长的手在我面前张开十指旋转一圈并拢，压低声音说：“你信不信，我会算命！”
    我淡淡一笑，要说刚开始我是被他的架势给唬住，听到这句话，明显的搭讪调调，我太清楚不过。
    “你是一个‘画皮’的高手……”
    我拿杯子的手一抖。
    “你原来的面目——”
    我把手中的白开水往他脸上一泼，嘴中骂道：“你有病！”然后转身就走了出去，不多的几个客人傻傻的望住我，我走得飞快，平时半个时辰的路程，我一刻钟就到了家，把自己甩在沙发上，有些窒息的喘着粗气，四肢有些凉了，实在难受，便熟练的从茶几的暗盒里拿出药丸吞了下去，疲惫的闭紧双目，许久才慢慢平息下来。
    我拔了一串熟悉的电话，那头通了，是一个非常干脆利落的女声，我说：“周律师，这时段你正享受着天伦之乐呢，我还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我想明天去你办公室立个遗嘱……”
    “行，没问题！恭候大驾！”
    周律师与我师父相交甚深，有什么法律上的事务，我们都习惯依赖她。
    由于洛清清的推迟，我与吉米无事可做，便早早打发吉米回去休息，自己来到周律师的事务所，律师所楼层并不高，她住在顶层。
    秘书小姐是位美丽的应庙生，能够跟着周律师实习，她非常的自豪，之前办理师父的遗嘱，来过几次，跟她见过面，那时她还有些生涩，连泡个茶手都抖，我都不敢跟她讲话，生怕吓住她。现在接待起来，自然流露一股干练，有周律师的影子。
    周律师早早候在办公室，笑眯眯的看着我进来，待我坐定，给我倒了一杯新泡制的茶，我端起来闻了闻，赞叹：“周律师的品味越来越高，这六安瓜片，可是上品，色泽宝绿、清香高爽、汤色清澈透亮。”
    周律师开怀一笑，“就你这颗七窍玲珑心，你师父生前老夸你，非常庆幸寻到你这位好徒弟继承衣钵，不枉她这么多年的教诲。”“这些茶都是客户送的，你既喜欢，我那里还有一包，拿去便是。”
    “君子不夺人所好——”
    “小女子！”
    “我愿做君子，你看我与男士没有不同，自给自足，从不依赖任何人，除了师父大人。”
    “哈哈！新时代女性，向你学习，我便是家长里短的，烦不胜烦，弄得工作——”
    “你是事业家庭双丰收，不要在我面前显摆。”
    哈哈！……
    “说正经的，你也才刚接手二年，还没到立遗嘱的年纪，怎得有这想法了？”
    “年纪老了，心也老了，这来去无踪的，哪时有个三长二短，也有个打算，再说钱财对我无用，能帮助到别人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