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晨立于刘彻身后,一直微低着头,躲避着霍去病落在她身上复杂且难以言喻的目光,尽管如此,那道灼热的视线依然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吸引住了沐浴在午后暖阳中的人们,刘彻一手拢于额前,带着和煦的笑容向远处观望着,口中自豪地说道:“这批马是前些天大宛国进贡的最优良的品种,凡是好马,性子难免暴烈,去病啊,你今日倒可以一展雄风,替朕驯驯这些马。”
霍去病斜倚在草地上,微眯了眼打量着渐行渐近的马匹,待领头的马儿行至三丈开外时,宫人只觉得眼前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他的人已经稳稳跨坐在马背上。
众人皆惊诧于霍帅的神速,马儿也不例外,本自由自在的奔跑,却突然间受制于人,不管是出于惊吓还是不甘愿,它突地一顿,前身微向下一俯,试图用惯性将人甩下去。
霍去病像是早知它会如此,握紧缰绳身体向后一仰,纹丝不动。马儿见状,又疯狂地跑起来,在一片小场地上来回打转,每一次转弯的幅度都特别大,动作也十分迅猛,一场人马大战就此激烈的展开。
马背上的人是势在必得,萧凝晨却悬着一颗心,紧握的手心里透着薄汗,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被掀翻下马,其余的公主、娘娘们则是一脸惊恐地观望着,紧急关头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声惊呼。
不远处,和另外两个马夫站在马匹中的金日磾从到达太液池的那一刻起,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凝晨身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可是眼中的忧郁与失望却无法掩饰,那个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的女子,从不曾注意到他的存在,她的眼里、心里装的只有马背上飒爽英姿的男子。金日磾啊金日磾,为何你还在痴心妄想?他唇角的笑意更深,心中的苦涩却在不断地蔓延……
一声凄厉的马嘶,筋疲力尽的马儿仰天长啸,在原地站立不动,片刻后,霍去病一手握缰,一手轻拍了拍它的头,一夹马肚,它便乖巧地踱着步,打着响鼻,俯首称臣了。
“哈哈哈……”刘彻爽朗的笑声伴随着宫人们的掌声,终于让凝晨悬着的心落了回来,轻轻舒了口气,这才看到不远处的金日磾,见他也在望他,便朝他会心的一笑。
似是意犹未尽,刘彻命人将几匹最好的马赶到场子中央,在刚刚驯服的那匹马的带领下来回转着圈,说是要从中选一匹代替他的“飞燕绝尘”,似是想到什么,他自嘲的笑道:“马都老了,何况于人?想当年,朕的驯马本领怕是去病也无法企及。”
李夫人闻言,轻轻一笑,“陛下才三十有六,正当英姿之年,何言一个‘老’字?”
刘彻又是一阵大笑,笑声未落,宫人之中忽然一阵惊叫,但见场中的马匹不知受何惊吓横冲直撞,四散而逃。
人群一阵慌乱,纷纷找地方躲蔽,不知是谁大叫一声“保护陛下”,话音未落,雄壮的大宛马已冲至圣驾面前,速度之快让人避之不及……
同一时间,霍去病和金日磾从不同的方向飞身而至,却听到一声轻微的撞击,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被抛到空中,又重重地落回地面……
“不--”两人的表情瞬间僵住,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惧。
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须臾,众人从怔愣中清醒,只见那匹处于疯狂状态的马儿已被昔日的匈奴王子金日磾所制服。
而另一侧,意气风发的霍帅像被人点了穴般,愣愣地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人儿,没有一丝反应。
“陛下,您没事吧?”李夫人扶起被推倒在地的刘彻,担忧地问道。
刘彻推开她搀扶的手,径自走到霍去病身边,面无表情的脸上无一丝情绪起伏,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的下一个动作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高高在上的陛下居然蹲下身子,将霍去病推至一边,无限怜惜地接过那瘦弱的身躯,再抬眼时已是一脸盛怒,冲着呆愣的宫女们吼道:“太医呢?还不去找太医!她若有事,你们跟着陪葬!”
霍去病愣住了,金日磾愣住了,李夫人愣住了……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伤痛,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伤从何来,痛在何处……
万岁殿的后院,太医进进出出,皆是一脸的惶恐和不安。
宣室内,龙椅上的刘彻将手中的奏章重重扔回案上,一脸不耐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医,“不要跟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朕只想知道,救不救的活?”
太医不敢抬头,浑身直哆嗦,颤巍巍地说道:“回陛下,那女子受到的撞击太过剧烈,五脏六腑俱已受损,头部也有碰撞,至今仍昏迷不醒,臣并无把握……”
“朕要她活着。”
“臣自当尽力……”
“不管用什么方法,朕要她活着。”
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太医将头垂得更低,轻轻说道:“喏。”
刘彻摆摆手,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端起桌角的茶轻啜一口,眉心微蹙,将茶杯搁回原处,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入夜,一直守在床边的宫女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给床上仍一动不动的女子掖了掖被子,才轻轻关门离去。
一室的静谧,仅闻女子微弱的呼吸伴着幽怨的烛光,徒生出一丝悲凉。
男子从阴影处缓缓走出,坚毅的俊容上泛着丝丝疲倦,他的脚步极轻,似是怕吵醒了一直沉睡的女子,可那微弱的呼吸却在诉说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在床侧坐下,像之前的每个晚上一样,静静地俯视着她苍白的睡颜,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秀发,手指划过她瘦小的脸颊,口中喃喃说道:“小懒猫,为什么总是睡不够?今天有没有想我?”
女子的眼睛依旧紧闭,所以她没有看到男子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的春天,焉支山上绿草茵茵,你第一次走进我的营帐,看到我一身的血水时,明明吓得心惊胆战,却倔强的不肯离去,为了给我上药,居然傻乎乎的跳进冷水里,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吗?”男子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我在想,这个又傻又倔的孩子从哪来的?”
“你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怒气,却也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惊喜,还记得那把口琴吗?你说那是你的心爱之物,却为我挡了一刀,你心疼了,哭了,不是为它,而是为我,你可知道乍见你的泪,我心中是怎样的震颤?那一刻,我便决定把你留在身边,做我的兄弟。”
“你曾愤怒的指责我,怎样看待兄弟二字,我没有告诉你,与你结拜的那一刻起,你便是我的亲人,是比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更亲的人,因为你会为我担心,为我掉眼泪。因为在乎,所以怕你做错事,所以打你,孰知我的心却更疼。”
男子的目光重新回到女子脸上,久久凝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你晚上为我铺好被子等我入寝,喜欢早上一睁开眼,便看到你端着洗脸水,带着一脸春风般的笑意站在我面前;我喜欢看你笑,喜欢你偶尔的顽皮和耍赖,喜欢你用近乎撒娇的语气叫我大哥,喜欢你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
“因为喜欢,所以嫉妒。傻丫头,是你让我知道什么叫做嫉妒。明明我是你的大哥,明明我是你最亲的人,你却和赵破奴走得那么近,甚至在军中流言四起,所以我生气,我可以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惟独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因为你是个骗子,你骗走了我的心,用的却是男子的身份。你这个骗子,让我苦苦挣扎了那么久,现在怎么可以不负责任的安心睡大觉呢?”
“你真的是个骗子,一次又一次的骗了我,你让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堂堂的长安公子、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霍去病,为了一个假小子伤了多少心,痛了多少回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居然不认识我了。我的心再一次因你而疼,可是我觉得很庆幸,毕竟,你还活着。”
男子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你怎么能再一次扔下我?你又在骗我吗?因为你还在怪我,还在生我的气,你不想看见我,所以才一直沉睡吗?如果是这样,那就睁开眼,我会从你眼前消失,只要你醒来,我不会再来打扰你,醒过来好吗?我求求你,醒过来……”
……
微弱的亮光透过雕花窗棂透了进来,床前的男子又是一夜未眠,直起身伸了伸腰,视线再度回到那张苍白的容颜上,他轻轻笑了,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天亮了,听到窗外的鸟鸣了吗?赶快起床,否则的话,我会每天晚上都来打扰你。”
门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男子收回目光,像风一样消失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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