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错

第31章


 
  “你不想知道老宅发生过什么吗?”大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从地底发出。 
  钟灏的脚步顿住,转过身:“你这么晚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钟离并不看他,目光有些空洞地停留在院中大树的阴影中。 
  “事态不妙啊!”他苦笑着,“也是时候对你说清楚了。” 
  喜庆睁开眼睛,小声叫:“爷?”他看到二爷已经换好干衣服,走到他的床前,向他摇摇头。喜庆楞了楞,没起身,二爷伸出手,拍在他的昏睡穴上。 
  听见喜庆均匀的呼吸声,钟二折回身,走到门口,他看到钟离仍然在院子里的黑暗中坐着,十分耐心。 
  老爷子死去四年来,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关于过去的话题,如果说今天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去捅破这层灯笼纸,以老大十分内敛的个性来说,完全说不过去。
  钟灏走出屋,穿过庭院,关上虚掩的院门,回到石桌边,将手中所持带纱罩的烛台放在桌上,然后在钟离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说吧。” 
  烛光从红纱的灯罩后透出来,照不透院中厚重的夜色,只能照清对面钟离的脸,和钟离从怀中掏出来放在桌面上的东西――那是一个纸包,三天前钟灏亲手交给他的,包着三根折断的银针的小纸包。 
  “你认得这东西吗?”钟离问。 
  “暴雨梨花针。”钟灏并没有接过那个纸包打开看,是他包进去的东西,他心里有数。 
  “这是当时许惜春留下的,她的真名叫文彩凤,是高南的奸细。”钟离低声说,他的脸有一半在烛光的阴影里,“事败之后,她欲以暗器刺杀老爷子,结果反被老爷子所杀。” 
  “这些,我已经知道。”钟灏端坐在对面,反应很平淡。 
  “从那几个手印中猜出来的?”钟离听到这样的话,似乎也不意外。 
  “虽然漆面未损,漆下的木质和墙身已经凹陷,四年前,你还没有这个掌力。而且这种狠劲……”钟灏冷笑一声,“你和老爷子差得太远。” 
  “老爷子并不象你想的那样无情……” 
  “这不是现在要谈的问题。”钟灏并不打算让话题扯开,“文?这是高南一支贵戚的姓氏。真正的许惜春在哪里?许家并没有高南的背景。” 
  “大概死了,在许家有目的地找媒婆联系亲事的半个月前,许惜春在进香的庙中被一模一样的文彩凤顶替,三年以后我们无从了解她的下落。” 
  “……一模一样?” 
  “或许是巧合,但高南人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替换之后在许家人察觉之前就嫁入京师重臣之家,伺机做探子。”钟离的眼光始终不与二弟对视,“后来才知道,许家在联姻的问题上,无意中被支使着同时试探过多个可能对高南产生影响的官家,钟家只不过是最后中招的一个。” 
  在高南人眼里,曾多次成功征伐过他们的老爷子钟兆辉算得上是头号眼中钉,与高南的数次战役中哪一场都没少了他的影子,钟家军的风吹草动或许都反应着朝廷对于高南的动向,盯紧定远侯和他的家,无疑是个最直接也最有效取得消息的办法。高南的探子最后花落钟家,想必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收获。 
  “文彩凤……”钟灏念着这个名字,想着记忆中那个叫“许惜春”的小嫂子,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个并不多言的女子,举手投足中规中矩,似乎从来不多看一眼不该看的东西,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很多事情,刚开始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钟灏问。 
  “我和莺莺以及她搬到老宅的前一天。不是被我发现……” 
  钟灏心头一个念头闪过:“是大嫂子?” 
  “莺莺发现了一些迹象,但我没有放在心上,结果害她送命。”钟离哑着嗓子回答。 
  钟灏思考片刻,面露疑惑:“尽管那时我不在钟家,但据我所知,许惜春出事的时候,离舒莺莺病死已经有一阵子。如果你和老爷子已经知道她的死和小嫂子有关,为什么没有马上动手?很显然,文彩凤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在她死的时候已经调查得很彻底。在对高南的一战迫在眉睫时,除掉一个时刻可能漏露军情的奸细,不是越快越好么?” 
  “老爷子并不想打起来,你也知道,那场没打起来的大战并不荣耀……” 
  朝廷与高南的关系,始终是在战与和之间,游牧的高南人生性勇猛慓悍,百年来,如果两国的边境有了五年的安定,那么高南的掌权者中一定会有人在考虑打一仗,毕竟,没有战功的氏族是无法握稳高南权杖的。不过这个情况,在二十五年前有所改变,原因是中原的朝廷将明枝公主送到高南和亲,明枝公主成为高南的国母之后虽然高南的一些贵族仍然蠢蠢欲动,偶尔还有小的冲突发生,但多半在高南王的拘束和朝廷的强压下很快平息,直到四年前朝廷派老爷子突袭高南之前,两国已有二十年未启大的战端。
  自从与高南休战后,边境开办互市,高南的边民习惯于做生意更多过习惯刀兵,而与小小高南不同,朝廷从未放松过整饬兵务,如果定远侯所带的钟家军不是在开战之前就被高南人发现而失去偷袭的机会,如果不是正在为未来的大战察看地形的老爷子被冷箭穿心,那么朝廷绝对不会在举朝震惊之下放弃那场箭在弦上的大战,其结果难说不会是高南的灭顶之灾。 
  故而也有刻薄的人说,定远侯钟兆辉一生最大的荣耀或许不是杀过多少高南人,而是最后以生命换来无数高南人和全体钟家军的生存。 
  “如果当时平息了高南内部的纷争,重树明枝夫人的威信,朝廷就不用再出兵教训高南。”钟离说。 
  定远侯,只是朝廷的一杆枪,哪怕这场战争只是因为皇帝恼怒于和亲的明枝夫人被高南人指责,朝廷为振天威,决定给不知好歹的高南人一顿揍,让那些试图利用流言排挤明枝夫人所生太子的家伙闭上嘴。 
  钟灏疑惑的表情并未减半分。 
  “平息高南的内部纷争,和不急于除掉内奸有什么关系?” 
  钟离反问:“你对当时高南内部的纷争知道多少?” 
  “应该是明枝夫人被指私通中原,所以太子也因此被指有血统不正之嫌,部分贵族以此为借口要推翻明枝所生之子另立太子。”钟灏回答。 
  “这件事,因为拿不出证据,又差点引发两国大战,最后被高南王强压下去,清洗大批臣子,明枝夫人和太子的地位也没有丝毫动摇。”钟离替钟二说完,“不过,如果那时拿出了证据,即使是假冒的证据,事情也会是另一种结果。” 
  烛芯烧得越来越长,烛光开始黯淡起来,映在钟灏脸上,和石桌对面的人一样,也是一大片阴影。 
  许久,钟灏说:“不要告诉我……这个证据和定远侯府有关。” 
  钟离没有回答,只是把桌面上包着断针的小纸包收回去,放回怀中。 
  钟灏长叹一口气,无力地以肘支桌,伸手撑住前额。 
  “一个人做过什么,迟早都会报应回来。”他喃喃自语。 
  二十五年前,明枝公主是由定远侯钟兆辉送往高南和亲的,这并不是秘密。 
  “老爷子是清白的,明枝夫人也是清白的。”钟离语气肯定,“但是,文彩凤得到的东西足以让一切变得黑白不清,我们不得不想办法把它找回来。” 
  “是什么?”钟灏无可奈何地问。 
  “一颗带有高南徽记的金珠。” 
  “什么来历?” 
  “高南王送给明枝夫人的礼物。” 
  钟灏抬起头来,语气讽刺:“都是清白的话,这种东西怎么会到老爷子手里?” 
  “用以答谢老爷子一路护送,算是赐给的重礼。”钟离坦荡地回答。 
  “鬼才信!”钟灏怒道。 
  “信不信由你,但这个东西文彩凤至死也没有透露她偷走后藏在了哪里。”钟离的语气变得硬起来,“所以就算你不信,也不能放任它被高南人再挖出来!” 
  钟灏楞一楞,把支着的肘放下来。 
  “你是说,老宅出现的高南人和金珠有关?”他问。 
  钟离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钟灏认得,那是钟家军的探子传递军情所用的东西。 
  钟灏打开信封,借着烛光看信。 
  钟离注视二弟的脸,看到他的脸罩上一层阴云。 
  钟灏看完,把信放回去,递还给钟离。 
  “明天我去北边,尽快把成亲的东西置办回来。”钟灏说,“他们挖不出什么,我彻底查过,就算真的挖出来,他们也要从那边回去。” 
  “二弟……”钟离欲言又止。 
  “李长青在,没人可以动得了玉钏,他不在,还有钟檀,我已让他去那里守夜。”钟灏平静地说,显然已经有了安排。 
  没有剪过的烛芯越烧越长,烛光更加黯淡下去。 
  钟灏站起来,送钟离出门。 
  走到门口,钟灏忽然问:“和文彩凤同床共枕三年,老爷子打死她的时候,你真能无动于衷?” 
  钟离背影陡然停住,少顷,黑暗中,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武将先有国,然后才有家。”
  他身后,传来二弟一声冷冷的笑:“有时候,我真的很同情你。” 
  钟离打开院门:“老三和老四那里……” 
  “没心事的家伙,就让他们过没心没肺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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