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阁

  她使劲的咽了口唾沫，觉得嗓子干。
  他的房间里，究竟有什么？
  手心已经出了冷汗，冰冷而潮湿。她下意识的回头。
  夜深沉，院落里寂静无声。风呼啸而过，激起了一层寒意。
  她打了个哆嗦，手却不停，完全按在了门上。
  吱呀一声。
  门开了。
  房内却陡然间响起一声尖叫，紧接着，雪亮的匕首飞出来，直直飞向门口的少女。少女却不曾躲，也仿佛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怔怔的看着。
  匕首的力度不够，斜斜的插入少女的肩，鲜血溅出来，溅在少女的脸上，唇边。
  少女舔了一下，又腥又甜！
  原来，原来，这个味道，竟然是血！！
  “啊――――”少女终于失控了，尖叫一声，后背重重的撞在门上。
  听她失声尖叫，投出匕首的半裸女子终于反应过来，抓过床头淋漓的血衣，便往身上披。
  床上，晴空的半边身子已然探出，鲜血从口中流出，爬蔓过暴睁的双眼，顺着长长的头发留下，在地面上积聚起小小的一滩。
  而裸露的胸口上，皮肉翻卷着，血肉模糊。黑色的血涌出来，湿润了女子的身体，洇透了厚重的床榻。
  血，血，放眼全是血，通红的一片！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却还能说话，结结巴巴，“你……你，杀了他？！为什么！”
  听到她那样的质问，榻上的女子终于完全明白了自己做了什么，猛地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便惊恐的在锦被上擦，然，锦被上也已经被血染饱，一动便会淌下来。于是，越擦，她手臂上的血反而越来越多。
  “是……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眼见满手的血腥，女子疯了一般去抓自己的鬓发，却陡然间呵呵笑了起来，如痴如狂，“我杀了他，他终于死了，呵呵，他死了！！禽兽，他死了！”
  “你，你说什么！”她容不得别人如此侮辱她心目中的天神，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拔出肩上的匕首，直指女子，戛声，“我不许你侮辱他，你凭什么侮辱他！”仿佛突然又有了力量，少女攥紧匕首，上前，猛地逼在了榻上女子的脖颈。
  然，女子却不曾挣扎，缓缓闭上眼睛，慢慢说，“你杀了我吧。”
  说着，女子白色的贝齿紧紧咬住了嘴唇，双手猛然攥紧，不再出声。
  少女的手猛然一抖，突然也咬紧了唇，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杀他？他那么好的人……”
  可是，不等少女说完，双眼紧闭受死的女子却倏忽冷笑起来，一字一字的，宛如带着血泪的控诉，“他……好人？！他是天底下，最十恶不赦的坏蛋！他杀了多少人……奸污了多少女子，这，你知道吗！”
  说着说着，女子猛然睁开眼睛，无数的泪水涌出来，眼神却雪亮如剑。
  “胡说，你骗我！”根本不相信面前女子的话，少女戛声着，争辩，“晴空他，晴空他是好人，是大侠……村子里的人都爱戴他，你怎么能如此胡说！！”
  “爱戴？爱戴？！”榻上的女子看了一眼身边的死尸，忽而便伸手，疯狂的用力，连推带抓的将尸体挤下了床。
  已经死去的男子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溅起一片血花。由于挣扎的太过厉害，女子的脖子也被匕首割破，汩汩流血。她就一手捂着流血的脖子，一手直指地上的死尸，艰难的咳嗽着说话，“他……杀了村子里多少的人，每年两次，整个村子都会被他洗劫一空……所有的村里人都怕了他，怕的要死，千方百计的讨好他……便商量着将村子里最美的女人献给他，祈求他能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便是其中之一啊……”
  女子的声音沙哑了下去，眼睛里重新溢满了泪水，一边吐着口里的血，一边绝望的喃喃：“多少姐妹……死在了他的手里……下面的地窖里，有多少姐妹的尸体……你知道暗无天日是什么滋味吗？身边全是姐妹几乎腐烂的尸体是什么滋味吗？我就在那下面……天天在尸体上爬行，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那些男人，村子里的那些男人……女子的性命，便当如此轻贱吗？”
  匕首终于跌落。
  霜荷也几乎站立不住。
  不可能，不可能。她心目中的天神，竟然是十足的恶魔吗？不可能……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那样的人，那样博学多才，潇洒高傲的人，竟然是恶魔？！然而，面前的这个女子，又有什么理由要骗自己！
  “你骗我！”
  少女踉跄后退着，摇着头看面前的女子，怎么也不相信晴空是那样的人。却忽而脚下一空，失足跌落。
  她是顺着不长的阴冷石阶跌落的，落地时却很轻柔。她挣扎着起身，却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
  这个房里里，真的有地窖。
  地窖里，真的有尸体。
  她颤颤巍巍的摇亮了火折子，便看见了身体下的那张冰冷绝望的脸。
  放眼望去，满满的死尸，全都是年轻的赤裸女子，甚至，有的已经开始腐烂，地面上还残有突兀的白骨……
  尸体后面，堆的满满的金银，耀花了少女的眼。
  晴空，他……
  少女陡然间失声痛哭，扑倒在满地冰冷的尸体上，撕心裂肺。
  然，既然他是十恶不赦的，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他，却要收养自己，并且教给自己那些所谓的江湖大义。他收养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唯一的方向，真的就这样，轰然崩塌了？
  他的侠，他的义，江湖，江湖……究竟是什么？
  榻上的女子安静了，木然的听着少女的哭泣，忽而慢慢放下了捂在脖子上的手，大笑。
  大笑，血汹涌的从脖子上的伤口喷溅。
  “这个世界……女子……便轻薄的如泥如土……”她笑着，说，沙哑着，“这个世界……女子能活么……那些男人，女子，不过是货物，任人鱼肉着……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女子能……真真正正的活着，不卑贱，不被人利用……不是鱼肉……男人呵……天下的男人，我恨不得杀光了他们，凭什么，凭什么！！”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却一直在笑，笑。将榻上的所有的物件都推到地上，倚着墙，直到喉咙里的血流干……
  少女颤抖着爬出地窖的时候，被女子临死的眼神所灼伤。
  她的嘴角有笑，使劲的向上弯折，眼睛亮闪闪的，灼灼如火。
  那是仇恨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女子的性命，便当如此轻贱吗……什么时候，女子能真真正正的活着……不卑贱，不被人利用，不被鱼肉……
  那样的话，如雷轰顶……
  也正因为那句话，那个临死的眼神，才会让当年的少女下定了决心，用地窖里所有的金银，建立了“青霜阁”。
  她，是要收养天下所有不幸的女子呵，去寻去真正的公平与幸福。
  眨眼间，六年。
  记忆里的血色渐渐退却了，晴空与那女子的容颜也渐渐模糊，唯有那个眼神，那几句铮铮的话，依旧在耳边回荡着。
  青霜阁，青霜阁。
  这是天下悲苦女子积聚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洛阳第一的暗杀组织。
  这样大的阁会，不可能只靠表面上那一点儿菲薄的利润支撑。
  毕竟，秦楼楚馆，向来都是最龙蛇混杂，消息灵通之所在。
  她长长的出了口气，终于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冰冷的茶，又苦又涩，宛如难以下咽的过往。然，青霜阁主略一犹豫，却仰首，喝干了杯中的冷茶，任那苦涩的味道，在唇齿之间久久回荡。
  忽而，敲门声起。
  她放下茶盏，回首，见精美的阁门无声打开，鹅黄衣衫的女子抱着一摞厚厚的纸，进入。
  “阁主。”鹅黄衣衫的女子毕恭毕敬，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这是近期阁子里成员的资料编整，请阁主过目。”
  “辛苦了，月。”霜荷一笑，淡淡的接过，粗略的翻了起来。耳边，鹅黄衣衫的少女仔细的禀报，“飞叶堂新进来了五人，乐舞堂进了十三人，晓剑阁十人……只是戎兵堂的人少了不少，紫赧堂主希望您能多派些人手过去……”
  “月……”蓝衣的阁主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忽而转了话题，问，“月，你知道，长安金家那边，最近好么？”
  鹅黄衣衫的少女诧然低头，却见阁主手中拿着的，是已经离开了青霜阁，下嫁金家的清霓的所有资料汇编。
  霜荷阁主她，好像很关心清霓那丫头的事呢。
  叫月的少女闭眼，想了一会儿，才说，“不太清楚……您也知道，长安金家的资料，向来是难于收集的。不过……”已经知晓了阁主的心意，月稍微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她，应该是很幸福吧。”说到这里，鹅黄衣衫的少女忽而会心一笑，看着面前年轻的阁主。
  年轻的阁主也是一笑，用修长的指甲去拂洁白的纸张，淡淡的点头。
  那丫头，本就应该是幸福的……
  三 差爱清霓
  “你以为，你‘青霜阁’里的姑娘，哪一个还同她一样！恐怕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清白的吧！”对面檀木椅子上的缎袍老者端着彩盏，抽搐着冷笑，一边拿眼瞅面前带着白纱的女子，一边恶狠狠的出言。
  那句话，终于让青霜阁主的忍耐到达了极限，霜荷缓缓将指甲点着彩盏的盖子，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杜老爷子，你把我‘青霜阁’的女子，看成什么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