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嫡女六岁半

第一百二十章九死未悔


    此刻已经是入夜三更,如媖被送回来却也不见那太医院何曾派过一个太医前来侍立,唯独只有一个掌事跟着,就连平素里头为如媖看诊的那位都未曾前来。
    众人只思索片刻,只觉得是不妥,榻上如媖偶有一些呓语,却总也听不清楚到底所为何事。
    成妧掀起幔帘一瞧看,只见那昏暗的烛光之下,如媖面上早已没了半分血色,只是灰暗一片,眸子里早便了无生意。
    耿耿星河欲曙天,成妧抬眸看向左右闪烁着的烛光,却不知这宫里头的长夜可曾还有亮起的一日。
    如媖也不喊阿娘,只含糊道:“玉壶……”听的众人皆是一脸的不解,倒是只有如媖常带在身边的小环反应过来只唤外头的小宫人去寻道:“往前,才人入宫时,头面首饰里头倒是有个玉壶,这么些年也未曾拿出来过,却不知才人现下寻的可是那物。”
    此话一出,却叫成妧想起一些旧事,只抬眸看着那些小宫人手忙脚乱的自那寝殿里捣腾半日,才寻的那玉壶。
    他们把那物呈到如媖跟前,如媖这才稍稍睁开眼睛,此去经年,似乎隔着无数日日夜夜,
    隔着这样那样的离合悲欢,一段情深重见天日。
    只消一眼,成妧便认出来,那一年她初来帝京,躲在假山之后,也是这样的夤夜星河,王相瑜捧着这么一个玉壶,郑重其事递给如媖手上。
    他说,我既认定了是你,便只可是你,再不是旁人。
    如媖伸手,她手指苍白,同着那玉壶一般,恍惚之间,她再不是现如今的自己,仿佛还是那一年,豆蔻梢头里,池水之上,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她接过那玉壶,藏下那一片冰心。
    “我,”如媖自嘲一笑,“为荣华吞声一世,如今,到底是……尘归尘,土归土……如鸟兽散,该是做我自己的时候了。”手上紧紧握着那玉壶,却不知,时至今日,那少年可还在原处。
    “阿姐!”静姝顿时落下泪来,眼看着如媖便已是面目的死相,一旁的王氏也是慌得不成,只走上前来握住如媖的手不住的喊。
    成妧立刻起身,来不及披上一件大撆,便直接奔入那夜色里头,只喊了一声:“小环!快给我带路太医院!”
    那小环也不敢耽误,只得快步跟上,才一把推开那朱门,也不知道是何物打在脸上,面上疼的厉害,成妧伸手一抹却原来不知何时外间已经下起来了风雪。
    还没来得及走出去,便只听见外间长街上几声中响,成妧眯起眼睛看向红墙白雪之内那些勾翘着的屋檐,小环苍白起面色道:“也不知道今夜这是何日子……竟是敲起禁钟!”
    成妧也不理会,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道:“快些,再快些……只怕再慢一些,大姐姐便没有救了。”
    小环只一手想要拽住成妧,口中急道:“六姑娘且先别急,禁钟起,六宫里头是不许走动的,如若冲撞了,只怕姑娘担待不起!”
    成妧面上已是满目的泪水,身上脚下还是单薄的衣物鞋袜,前路风雪似搅起一般,仍旧一头走进去。
    九州清宴里头,众人还在为君上方才所说的江候府上与万国公家作亲之事而私语,却在这时,突然自那殿中传来一人声道:“贵妃娘娘再有心作媒,也该问问他人心头可愿!难不成,现如今万氏手握天下大权,翻搅朝纲,还不够么?”
    众人齐齐回头,却见不知自何处而来一位朝臣缓缓自外头走进来,朱色的官袍衣带飘飘,却并不畏惧,只大跨步走到那殿中朝着君上太后遥遥一叩拜道:“微臣御史台侍御史岳铮,有本启奏!”
    “这岳铮,”有人似自方才的震惊之内,回过神来,只指着这岳铮道,“这不是旧年新科状元郎,左相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先前还差点得尚青鹤帝姬,现如今如何出现在这处?”
    座上,那万贵妃到底也是坐不住,她是个后宫妇人,还是个把握大权的宠妃,自古便是同御史台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吵吵嚷嚷的儒生大臣不对付,当下见他这么自外头堂而皇之呛上自己,当下也没有反应过来,只呵斥道:“未曾宣召,你如何入的宫!夜开宫门,你知你这是什么罪么?”
    “微臣有罪,”那岳铮却并不畏惧,只朗声道,“却不在此,微臣身为御史台监,执笔弹劾,却吞声多年,朝中狼子野心,随处皆在,外戚专制,结党营私,后宫擅权,桩桩件件,无一所言,这才是微臣九死难辞其咎之罪!”
    万贵妃之下坐着的万国公何曾听不出来这人口中自己便是那狼子野心,也是那专制的外戚,立刻起身拿起手边上的果盘砸,向那岳铮道:“天子和贵妃娘娘跟前,你岂敢污蔑!”
    那岳铮也不闪躲,生生受过那果盘,额间顿时冒血,吓得左右的王卿贵族几乎立刻有些失声惊呼起来。
    那血自他额间流淌而下,滴落到面前胸襟之上,他只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双手奉上,只道:“长宁一十四年,燕川太守成意,为君上呈上这份罪证,可惜台鉴把握万氏一族之手,上不达天听,太守成意被逼无奈,死谏昭元殿前。”
    “我辈从官,十年寒窗,凿壁偷光,童生秀才,走到如今,打马掠长安,琼林宴簪花,皆无甚所谓,”岳铮目光炯炯,少年面色如常,毫无畏惧,“天下民生,继世太平,才是吾辈之求,这份罪证,依旧是当年那封,如今日君上不开,我仍当死谏,血脉流干,一死无悔。宵小勿喜,我必不是第一人,也当不是最后一人!”
    “你!”那万国公如何耐得住这番文人之语,面上果真是挂不住,立刻拿过左右的矮凳当着君上的面就要走上前来动手,“你们这些酸臭孺人,就会在君上眼前嗦摆!不过是欺负我们市井出身不会言语罢了,今日便让你知晓知晓我们这些粗人的厉害!”
    他还未曾走到那岳铮眼前,不知自何方突然射出来一支冷箭,不偏不倚正好在那万国公的眉心,就在这样一瞬间那万国公方才还是张牙舞爪要寻那岳铮的麻烦,却在下一个瞬间,双目瞪圆,目眶撕裂,在众人眼前倒下去。
    “国公!”众人吓得几乎在位子上坐不住,有几位女眷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晕死过去,万国公夫人自女眷席间站立起来,不能相信,而令人有些诧异的是坐在高位上的万贵妃却也只是垂眸瞧看了一眼,却也无甚言语。
    江憬自人前缓缓走进来,他身上那件大撆上头还沾着风雪,面上冷峻异常,几乎未曾有过一下偏眸便走到那众人跟前,他衣角上那金线绣作的团花在金碧辉煌之内,有些流转光泽。
    现如今的江候夫人自女眷那头奔跑而出,走到江憬眼前直指着江憬眼鼻骂到:“你这逆子……安敢当着君上娘娘的面前,残害我阿父!”
    言罢,那小万氏只一步跪在君上面前道:“逆贼江憬,持刀入殿,众人眼前就敢射杀我父,还请君上做主。”话音还没说完,只被江憬一把拽住领口,几乎是拖到君上眼前,他目光里带着戾气,道:“残害?这些年你们万家的罪孽还少么?我杀他,不过是便宜他了。一纸罪证之上,多少罪孽?”
    众人方才已经见过这江憬的狠厉,现下瞧见他一手封住那江候夫人领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害一条人命来,君上都忍不住开口道:“阿憬……你这是做什么?”
    万贵妃这才施施然开口,一声冷笑道:“罪孽?殊不知这罪证上可曾写过,先帝在时,太子幽居行宫苦寒病重垂危,内无一人过问,是谁趟于冰雪之上,拥那个不得盛宠的太子苦坐三天三夜,这罪证上可曾写过,当初三皇子横刀闯入行宫,内监周氏寻白绫一尺,企图缢死东宫太子,是谁手持白绫,共赴黄泉?如今当初的孱弱太子殿下,位至人上,没有如各位所愿死成,这份荣宠都想要等一杯羹?本宫今日所言至此,且不能够!”
    底下众位权贵见万贵妃都已然说出这番话来,大抵也是万家大势已去,这江憬果真是个冷情之人,蛰伏多年,只怕也是等着今宵一刻。
    又有人道:“深宫毒妇,佛口蛇心,说的这般无辜,这些年不知戕害多少皇嗣,又不知万家一族为非作歹,做下多少罪孽!还望今上擦亮眼睛,瞧看这番恶毒心思,请君上废黜贵妃万氏,收其万氏一族庇佑!不为如此毒妇蒙蔽才是正道!”
    这话说的感人肺腑,那岳铮也见此机会上前递过手上的罪孽,众人目光齐齐望向前头的君上,企图君上如若能在这时早做打算也可叫六宫免于一场劫难。
    那君上却已是浑身发抖,只握住万贵妃之手,似他无数个不堪回首的少年时代,那个时候她同他说,我会永不背弃于你,永生永世,皆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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