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嫡女六岁半

第一百二十六章人间白头


    江憬只默默的移开自己的步子,落在那棠樾之后,待起驾之前,内宫之人惯会见风使舵,不知自何处寻来一方步撵落在那长街之上。
    “憬哥哥,”棠樾突然回头,华服之下,少年依旧是当初那般孱弱的模样,只是那一双眼睛,里头暗自藏着些许的光芒,似乎期望窥探人心,“棠樾能够有今日,全依仗兄长而得,今次,得此殊荣,该是兄长同我一起去见证。”
    那江憬眸中沉下些许,只退后一步,朝着棠樾拱手行礼道:“往日不必再提,你现如今已是皇子,我犯下今日之错,本已逾越,如何能够错上加错再同你一道乘撵。”
    那棠樾面上似笑非笑,只伸手在江憬手腕处一握,道:“憬哥哥说的是,倒是棠樾一心只记得往昔的好,却忘记了憬哥哥原是个心怀礼义之人。”
    待那棠樾起驾走后,江憬这才抿了抿唇,心道,这才过了多久,这棠樾便能够在他面前试探了。
    成妧只记挂着静姝,跑到那昭阳殿之前,还没踏上台阶便只见到那台阶上隐隐约约有些血迹,看的叫人惊心。
    里间已经是狼藉一片,四下无人,成妧只朝着里间喊到:“五姐姐!”
    喊了半日,也不见回应,只走到那殿前,却见那殿前之下抱着膝盖坐在雪地里的却是静姝。
    成妧见静姝看上去倒还是干净利落的,只心下微微一喜还好静姝还算是安康着,却在走近之后这才发觉静姝跟前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跪着伏在地上,只伸手去握那人的手指,血液早已干涸,只有刺鼻的腥味,叫成妧只瞧了一眼,便已经经受不住,有些反胃。
    “五姐姐……”成妧往前走了一步,“这是?”
    静姝抬眸,一瞬间,成妧几乎不能认出眼前的人是静姝,她眸中墨色翻涌,就如同百废待兴之后的六宫,寂静得像是了无人烟,她眼中最后那一点点的光亮,寂灭了,连灰都不剩了。
    成妧的心突然疼起来,有的人站在面前,
    纵使身上完好,衣衫整齐,面目清俊,一颗心千疮百孔起来,她的世界毁天灭地起来,毁尽她身上你所有喜爱的点,这才是真的惋惜与心疼。
    “万安之,”那天上又飘散起些许的雪花,静姝置若罔闻左右的声音,声音犹如轻轻的叹息,“你看下雪了……我们是不是也算,白头一场了。”
    远处,青山白雪,寂静不言,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一年,在学堂里头,她第一次走进去本不想读书习字,走到学堂跟前她兄长发起脾气一定要她安分些。
    她一脚踏入那学堂,一支投壶箭羽射过来,叫她吓得一跳,再抬眸那屋檐下立着个带着局促的小公子,只瞪圆了眼睛瞧看着她,磕磕绊绊说着对不住。
    那天,日头很大,照在窗边上的梨花上,有小小一瓣落在那小公子的发上,她盯着看了许久。
    她发了一通脾气,那小公子便给她一盒子吃食,都是新奇样式,她从没有吃过那般好的。
    她总是很讨厌他,总是很不喜欢他磕磕绊绊的样子,很讨厌他总是低着头耳根发红。
    可是,每天晚上,她总会问翠雀儿:“你说明日,那万安之还会来学堂么?他又会带什么好吃的过来?”
    问了好多年,她总想着,他那般讨厌,是不是总有一日,欺负他欺负到他实在忍不住,再不来了。
    “再不来了,”静姝开口,“这或许是个好事,这辈子恩恩怨怨,总归和你无关了。”半饷自怀中掏出一串殷红的珊瑚珠子。
    旧年上元夜,他赠她这串手钏,聊表心意,她心里头害怕,连吓带恐,逼得他收回。
    想来也是可笑,万氏自来不讲理,想要什么东西,强取豪夺总会得到,唯独在她这桩事上讲起道理来,讲究个两厢情愿。只不过他们终究运气不好,自来都不曾得偿所愿。
    那一日,成妧陪着静姝在昭阳殿前苦坐了半日,吹着寒风,只觉得有些回忆自眼前而过,有些少年终究是回不来。
    后来许多年,思及这一日,只听说这一日是君上在昭元殿前长哭一日一夜,万氏一族在那一日伏诛,后东宫太子棠樾亦是在这一日回宫,举朝欢庆,朝臣内宫,心生喜悦,而后,百废俱兴,天下海清河晏,朝堂外戚以此为戒,再不敢干政,六宫皆为皇后马首是瞻,天下嫡庶分明,条例清明。
    可是,成妧那一日回忆起来,终究只是,吹过额头萧瑟寒风,周围的寒意,被扣在世俗,荣宠之间苦苦挣扎的众人,足以杀死一个人的困顿与伦常。
    在太阳落山之前,自内宫里走出来几位黄门内侍,遥遥一见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派出来的长宁立在成妧背后,眯起眼睛一瞧道:“那似是昭元殿里头的宫人。”
    果然那宫人走到两位姑娘眼前,倒是客客气气道:“想来这便是成府两位姑娘了吧,奴婢是四皇子殿下派来的,特地来送姑娘离宫,知道姑娘在宫里受惊了,过意不去,殿下承诺,不忘昨日所言,还请姑娘稍稍放心。夫人早已经被送回府上了……”
    “勿忘昨日所言?”长宁忍不住问道,他自来是带在江憬身边的,这些宫人也给他些许面子,“这是甚意思?”
    那宫人只有些笑意喜色在面上道:“是何意,姑娘心里头清楚。”他的目光只在成妧面上。
    言罢,便着人去安置车马来,那长宁何其聪慧,心中料定那棠樾话中有话,只在无人处,在成妧面前道:“成姑娘……他现如今派人出来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当他是好心么?他心里打定主意要所有人瞧见!叫你这辈子都跟了他,现如今他身份显赫旁人也不敢插手,你心里头也该有个数……”
    纵使长宁不说,可是成妧心里亦是明白的,如若那棠樾还似当初那个少年心性,可待她一心,她并不奢求他的身份多么显赫尊贵,得遇这样一人她没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在这样的六宫里头,他能够守得住么?
    “长宁,”成妧道,“你放心,我心里清楚的,有一点我自是晓得的,我未来的夫君,心里喜欢我,爱重我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够是最爱我,最最喜欢我,这样总是有别的喜欢的,纵使我是第一位,却不能够在男女之情上满心满眼皆是我,我绝对不会将就自己。”这一点,那棠樾可曾能够做到?
    长宁只有些一愣,恍惚间不知思及何事,只眉目含笑道:“那奴才恭祝姑娘,愿姑娘此生定能够得遇良人,满心满眼都是姑娘呢。”
    “她果真是这么说的?”黑夜里,江憬已经褪下那一身戎衣,只觉得脖子有些发疼,“如此说来,她倒是没动心。”
    长宁只碰碰江憬的胳膊,有些狡黠一笑道:“她没动心,那么世子呢?”
    江憬面上一红,却手上端起一杯茶水道:“这事不急,如若在此时我横插一脚,那是乘人之危,在心爱之人眼前,自一开始还阴谋起来,去图谋,去欺骗,那不是真的能够去热爱一个人,那还是爱自己。”
    手上的茶盏端了半饷,也未送进口中,那长宁看的好笑,只道:“如果成姑娘一辈子不开窍,难不成世子还等一辈子么?”
    江憬只伸手,自自己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此时得见那长命锁,只记得前尘旧梦,那个时候的一切恍如隔世一般。
    “我阿娘,”他淡淡一笑,又掏出另外一个金锁来,摆放在一起,却见那两个锁原是一对,“在天上庇佑着我呢。”
    成妧同静姝回府之时已是夜半三更,可是府上依旧是灯火通明,早便瞧见成二爷祖母以及众人皆都等候在那外头,一见到二位姑娘便迎上前来。
    那棠樾所派来的人原本便只是叫所有人都是瞧见成府这独一份殊荣,故而点到即止,也多寒暄便离去了。
    祖母久不见成妧,只伸手握住成妧,一刻也不松开,眼眶湿润,成妧只道:“祖母……大姐姐到底是……”
    还未说出口,众人只得齐齐垂泪,又见静姝似是受惊,形容沧桑,也只怕说多了恐静姝受不住,王氏已经病倒了。
    在众人齐齐送两位姑娘回自己的院子去时,那邹氏走在人后,同着那成姈在一处道:“你方才可瞧见了?”
    成姈自然瞧见了,方才送成妧回来的却是内宫之人,而且隐隐约约听起来似乎还同着当朝那位新冒出来的皇子殿下有关。
    “这可是冲着你那六妹妹来的,”邹氏面上带着冷笑,有些不屑的看着众人背影,“到底是入宫了一次,你到底不如她,如今那人马上就要当娘娘了,这才第一日就被亲自派人送回来,你且看着吧,咱们家这门楣,马上要变样了。”
    成姈只心里嫉妒的发疼,只道:“主母也别说的早,八字还没一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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