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世纪

第16章


也许哪里都一样,都将指向一个结果--苦难。
唉。
他轻叹一声。小小的身影被阳光印在脚底下,扁扁的,像是一张没有厚度的饼。同时,他也看见了另外一个扁扁的东西。不,那不仅仅是一个东西,准确些说,那应该是一种动物。只是已经扁的不成样子。
老鼠。他想,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确实是一只老鼠。如今已变的像一张照片一样薄,好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压平了。对,就是这样,那是一只老鼠。就像是他那个断了尾巴的邻居。那个邻居已经好几天未曾谋面了。难道它……
第31节:第九章 流浪在亚东(2)
千吉赶忙扭转脸,不敢再想下去了。突然的,他加快脚步,像逃离险境一般地逃离了小吃街。在这座巨大的城市中,还有太多的东西他不能理解。也许,下一个变成扁片的就是他了。谁能预料还会有多少和什么样的"压力"在等待他呢?

慢慢地,千吉在街道上走着,夏末的阳光烧灼着肌肤,愈发令他心情烦闷起来。想到自己对生活付出的努力就这样轻易的毁于一旦;所有付出的辛苦也都付之东流。不禁感到心境怅然……
这里是闹市区,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在这座庞大的城市中,他完全没有方向感。
他仰起头,一幢接一幢的高楼矗立眼前。灰白色的楼体上镶嵌着一排排的玻璃窗户,在阳光的照射下竟没有任何反光,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只无神的巨眼。
大厦一座连着一座,几乎完全挡住了面前的天空,只从高楼之间透出少许苍白的蓝色。千吉感到它们就像是一座座山峰,高耸入云,却没有山峰所应有的那种威严和神圣。所有的只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凶险。就像是一只只面目冷酷的巨兽,蹲坐在那里,窥视着脚下熙来攘往的人流,将他们吞进去,吐出来。
在巨兽们的重重注视下,千吉感到自己的柔弱与渺小。在这个城市中,他的存在是微不足道的。他知道。
千吉边走边留意着街边的店铺,希望能够看到写着"招工"字样的告示。
几家装潢豪华的大饭店在路边一字排开,显然不是他的目标--那里不会容留他这样的孩子。尽管千吉离开深山并不久,但几个月来的经历让他对生活、对人、对社会产生了新的认识。虽然他还不能用准确的词句来描述这些,但在他稚嫩的心灵里确实已多出了些东西:一些以前从未感觉过的东西。
这种东西,或许就是成熟吧……
请问,您这里需要小工吗?
千吉问。此时,他正站在一只玻璃柜台外面。
柜台后那个戴花镜的老头儿正在敲着计算器,耳朵上别着一只圆珠笔。听到问话,他抬起眼,从镜框上方寻找着说话的人,却只看到千吉露出柜台的脑袋。他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他走开。
这里不需要童工。这是杂货店老板脑壳里的想法。
千吉转身离去了。
大半天的时间在游荡中度过。千吉感到越来越失望。时至黄昏,依然毫无收获。这时,一个宽阔的广场出现在楼群后面。千吉感觉累了,两脚酸痛麻木。
风送来一丝凉爽。千吉坐在水泥平台边上,揉着疲惫的双脚,看着来往的人群。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越发感到昏昏沉沉。
两个与他年龄不相上下的孩子从面前走过,身上的衣服肮脏破旧。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了。他们各自拎着一只大口袋,一边走一边搜寻着路面。
他们在找什么?千吉被他们的神态吸引住了。
一个少年在垃圾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个饮料瓶子丢进背后的编织袋里。
找不到工作,恐怕也只能去做这种事了。千吉暗自想道。
夕阳落就,弯月高悬。
一天下来,千吉没有找到工作。然而,在他年幼的心灵里,却满满充塞着一天来所读到的思想信息。
在这个城市里,想找到份工作并不容易。他太小,多数老板都不愿收留他。偶尔的几个人,口中答应着,脑子里却有着另外的打算,都是令千吉恐惧的事。例如:没准儿这小孩儿能买个好价钱哩。遇到这样的人,除了尽快跑掉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华灯初上,千吉沮丧的走在高楼落下的阴影里,或强或弱的思想信息从他身边飘过。他时常会抬眼看一看发出信息的人,有的与他有关,但多数是人们自己的想法--
老太太想着晚饭的菜谱,也许可以加一道清炖鲤鱼。
男青年在想着刚刚擦肩而过的女孩,下一回也许可以打个招呼……
出租车司机正在默数着今天拉到的第17或18个客人……
匆匆走过的中年人满脑子都是千吉看不懂的股票信息……
…… ……
路口的几名混混在考虑是否揍千吉一顿,然后拉他入伙。千吉趁他们没有实施行动之前就撒腿跑开了。
就这样,千吉一边走,一边解读着人们脑中的思想。思想像一股庞大的洪流,沿着街道涌动,奔向各自的方向。千吉在这股洪流中步履蹒跚,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无助,越来越渺小。在这个城市中,没有人真正关心一个流浪的儿童。人们甚至无法解读自我。无数的疑问、无奈、恐慌、厌恶,甚至仇恨的情绪充斥在这道洪流中。真正快乐的思想几乎没有,偶尔闪现在某段脑波中的愉悦感也会很快被沉重的思想所淹没。
沉重的思想……,千吉想道。他努力抬高沉甸甸的脑袋,感到自己喘不上气来。于是,他奔跑起来,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第32节:第九章 流浪在亚东(3)
前方出现了一座宽大、平整的混凝土桥。下班的时间已过,大桥上行人稀疏。
天黑下来,路灯渐次发出刺目的光线,照亮了桥面。桥下的河床已几乎干涸了,暗影中是随处可见的丢弃物。
这里也许可以找到个过夜的地方,千吉想着,向桥下走去。
离岸不远的地方有一排桥洞,桥下黑影中隐约显出一堆灰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千吉想着,抬腿走下斜坡。

大头醒来的一瞬间还以为在做梦。
到处黑漆漆的,显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而且,出乎他预料的是,他看到了千吉的脸。于是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喂,你别哭啊!
千吉不解地望着泪流满面的大头。扶他坐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头抹了下眼泪,抬头看着黑黢黢的河床。头顶上有灯光,只是射不到这里。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说。依然迷惑不解。
他们为啥绑架你?
千吉问。
谁绑架我啦?
大头一头雾水,不明白千吉在说什么。
你忘了?昨天晚上,两个黑影中的人,还有带方箱子的汽车。记得吗?
千吉问。
哦,好像记起一点儿了,
大头挠着后脑勺,努力回忆着。突然,他抱住了自己的头,痛苦地弯下腰去。
我的头好痛!
他叫道。
千吉疑虑地看着大头,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千吉集中精力,想查看一下大头脑子里的想法。可是,大头的记忆也混沌一片,没有任何答案。
不,也并不是什么也没有。他感到。
有一种东西引起了千吉的注意,那是大头对自己的愧疚之情。他不明白,这个一贯喜欢欺负自己的大头厨师居然也会感到"愧疚",似乎与平时欺负自己的那个人截然不同了。
对不起,
大头说,"你能原谅我吗?我总是欺负你。"
都过去了。
千吉淡淡地说。
这是什么地方?
大头抽着鼻子,迷惑地问。
是条河。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千吉说。
是粼清河。
大头说。
粼清河……名字倒好听。可这哪里有河水呀?都是垃圾。
千吉也抽了抽鼻子。
早干了。
大头闷闷不乐,"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被解雇了。
千吉说。
解雇!为什么?
大头睁圆了眼睛。虽然不大,却很有神。
因为你不见了呗。就这样。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都是瘪猴那小子使的坏。
大头忿忿地说。
老板娘不知道这个。她认为是我干的。
千吉无奈地叹了口气。
咱们回去说说清楚!
大头呼地站起身,朝河堤上走去。千吉随后跟了上来。
二人手脚并用地爬上由石块砌成的河岸。直到这时,大头才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我一直躺在下面?
大头回头看着黑漆漆的河床,显得难以置信。
我也不清楚,
千吉摇摇头,"发现你的时候,就在下面了。"
这是粼清桥,
大头望着灯光耀眼的混凝土大桥,说道,"我们在市中心。"

午夜时分。千吉和大头总算走回到"富贵大排挡"所在的那条小街。
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餐馆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110的警车和120的救护车,以及消防队的灭火车挤在餐馆门外的空地上,红红蓝蓝的警示灯光在小巷里交替闪烁着。
出什么事啦?
大头迷惑地问。
让开!让开!让开!!
前面响起一阵扩音喇叭的声音。人群纷纷闪开一通道。大头和千吉也急忙退到了墙边。一辆红白相间的消防车经过他们身边驶出了小吃街。
消防车刚走,人群呼啦一下又把餐馆围住了。
经过一番努力,大头和千吉终于挤进了人群,却看见富贵婶正坐在店门边上哭天抢地。那肥妇浑身上下滴着水,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胖脸上。仿佛刚从水缸里爬出来一般。此时,她正在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重复着一句"唱词儿"--
……这是造的什么孽呀……老天爷要折磨我这么个孤苦的女人呀……
千吉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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