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江湖

第9章


  对付这种人,一套青年长拳根本就不用打完。
  三个人躺在地上,无力地喘着气,瞪着我,眼睛里全是怨毒。我把他们拖到一起,用劲把他们的三张嘴“咔叭、咔叭”全部撇断,撇成碎片。
  我也恨自己。
  我小心地把刘德龙搀起来,架在脖子上,把他送回家去。
  他没有恨我,还介绍了他的女朋友给我认识。
  
  2、毒蒺藜
  到刘德龙家里的时候,刚刚赶上球赛的最后一分钟,中国队在最后关头被日本队2:2逼平,不够舒畅。他从冰箱里拿了几罐啤酒出来,我们俩自顾自喝起来,客厅里静的只有电视广告的声音。
  他家里养有小动物,我慢慢听到一间关着的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翻箱倒柜……
  我没法回忆得更细致一些了,蒺藜出现的过程是多个闪回和定格的片段:
  先是一排黑发像被拨动的琴弦一样从门缝里慢慢披散出来;她笑得像一个小小的桔色灯泡,映得我面红耳赤;我手里的一罐啤酒顷刻间被煮沸烧开;“你好。”——我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一句“你好”,足有一辈子那么长,我怀疑她是从南极走过来向我发出了这一声亲切问候,我在北面,你知道,如果从南极出发,无论走向哪里,都是向北;没能扣紧的发泡白衬衫,在她胸口摊开是一页静静的拒绝书写的白纸;手鼓一样被敲打的胯骨,对称起来,吊在一片交割的光影里,剑拔弩张却又无比宽容,在那光明的盆骨之上,匍伏着金秋翻滚的麦浪……
  “你好。”她说。我此后一直生活在这一句“你好”里。
  刘德龙平静的笑了笑,“这是我女朋友,蒺藜,毒蒺藜。”
  我早就爱上了毒蒺藜。
  江湖第一美女——毒蒺藜。想不到我竟能见到她。她竟是刘德龙的女朋友。
  有一件事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是她干的。她有一个祖传的梳妆台,暗红色,有很多抽屉。有一次,她想了想,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抽屉里是祖传的香料,那香味被释放了,两年,那两年里,整个江湖被那檀香抚慰得安静下来,丢盔弃甲,放弃了仇恨和争斗,一派安宁和平的景象。
  过了一段时间,刘德龙在出差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回来再聊。
  我常常去找蒺藜聊天。充满情欲和渴望,一只总也吸不饱血的花脚蚊子一直跟着我,它贪恋她的美貌。
  “过来,让我爱你。”我盯着她,坚定无比。
  蒺藜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或者有时候她在说什的时候她会突然慢悠悠气若游丝地冒出一句:“不可能的。”这句话突然说出来,跟她刚才说的事情毫无关联,我知道她是在回答我那一句话。她却回答了那么多遍,而且每一次也回答得一模一样。她说:“你那一句太长了,要回答好多遍才行。”
  
  我以为我至少很皮实。有一次我去她那里的时候她正在辅导小外甥做家庭作业,做烦了她就教他写大字。蒺藜像包饺子一样握住他的小手。我一阵悸动,好像我的心也被她握住了,她稍一用劲,血液就被温柔地泵进四肢百骸各条血管里。她这一只小手,她可也是一只小手啊,怎么能写出这么大的字呢?那些字足有30厘米长,太神奇了,竟然比我的手还大。我彻底陶醉了。
  果盘里的一个苹果没有放稳,它咕咚一声掉下来,在地板上歪歪扭扭地滚动起来。蒺藜弯下腰,——天,我最喜欢看她弯腰,她的弯腰充满张力,好像永远也不会崩断。在我这个角度看来,她同时也捡起来我的命运,捡起来我灰头土脸的命运,把它放回高处。
  就这样我整天整天结结巴巴,没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竟然没有办法向她表达!我冲回家,披头淋下一场透心的凉水澡。趁着冷静,我赶紧又跑回来,胸膛通红,头顶冒着蒸汽,像一列火车一样咆哮着穿过街区和十字路口,然后猛然刹车,敲门,我轻轻的敲门,好像那扇门是玻璃的,我一定不要把它给敲碎了。见鬼她竟然出去了!
  别胡扯了。我不会认错门的。虽然这个城里的所有街、所有路口、所有花园、所有门长得都是一个样子,没有经验的乡巴佬来了一定会迷路的。但我不会,我在防盗门的左上角用粉笔划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像当年阿里巴巴做的那样。我国人口众多,我怕她把我给忘了,那我就不能先把她给弄丢了。
  太焦虑了,这么晚了她会去哪?
  
  我也不给她写信。其实我也写过几封,写得密密麻麻,但我看那些字那么小,根本配不上她。我怕她看不清,反而会误解我。我把信又都撕了。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卓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疬,而年谷熟。……”我后来问她老家在哪里,她眨眨眼睛,调皮地一扭头:“哼,不告诉你。”
  “是姑射山吧。”我得意地揭开谜底,等着看她大吃一惊的样子。她把脸垂进头发里,肩膀轻轻地颤抖起来,大颗大颗泪珠顺着黑发滴落下来,像岩石里渗出冰冻的泉水。我立刻手忙脚乱了,不知道该去扶着她还是去捧住落下来的泪珠。妈的!我怎么又干蠢事了,我这才刚刚跟她亲近起来。
  
  为了能更方便见到她,我搬到离她近一点的地方住了。
  
  人与人之间能熟悉起来并不容易,用东北话讲:这都是缘分哪!我坐在茶馆里,今天空气清爽,茶馆的窗子全都大开着。蒺藜去卫生间了。我悠闲地向窗外望出去,呵呵,种在马路上的树和草恐怕并不知道这些开着窗户的土石屋子里也有几盆绿油油的植物,它们也许还以为这里面只是不停的吞吐着一些张牙舞爪不停走来走去的人。这像极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内心的不了解。对面楼顶上蹲着一个游侠,他蹲在楼顶边缘,大大的披风被风吹得向一边飘过去,猎猎作响。突然风向猛地一变,披风倒卷回来,像一张血盆大口一样把他的头一口咬进去。游侠晃了晃,重心前倾出去,蒙着头倒栽下来,在广告牌上挂了一下,稍稍变了变角度,像只裹着锦缎的箭一样斜射进大垃圾桶里。
  蒺藜回来了,她坐下来,看到我眼睛里泪光盈盈,“你怎么了?”她担心地握了握我的手背,我一翻手把她的手紧紧握住,握在滚烫的茶杯上,“蒺藜。”
  “怎么了?”她的嘴角一旦翘起来就显得包容无比。
  “我想买一份保险。”我停顿了一下,“受益人是你。”
  “为什么?”
  “你……你知道我过的这种日子……”我长出一口气,“腥风血雨,刀头舔血朝不保夕。江湖有意思,很大,多采多姿,但也凶险无比。真的,那是很有可能的,也许,有一天,我走在街上,天空上突然抡下来一把大大的金背砍山刀,当头把我劈成两片,‘噹’一声斩在马路上,火星四溅,内脏碎一地,路上被砍出一道白印。真的——这太有可能了!那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呢?你这个累赘、笨蛋,你以为总会有人像刘德龙和我一样对你好吗?当然,也有可能有,但我还是想最好没有风险。有惊,但是无险。受惊很刺激,但危险是另一回事了。你这个白痴你又毫无独立生活的能力,你不会混,说白了。要是在旧社会还好,好歹可以把自己卖到窑子里去,可以活下去。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整个社会轰隆隆向前滚动,你又不喜欢跟大伙一起,你不会滚,像个蒙头蒙脑的棒槌,这样连妓女都会当不下去。前些天报纸上讲:西客站有个老太婆,上午在广场上转悠,转到中午的时候她越转越慢,越转越慢,然后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她也越喘越慢,最后她躺下去了,他脱水了,水从鼻孔里、耳朵里、屁股里、从全身各处像被扎破了水袋一样流出来,她就躺在这一滩水上死掉了。人缩成个黏糊糊又蔫又脏的烂梨子。一个滴溜溜转的陀螺如果彻底停下来了,你就是再用鞭子抽它,它也不会再转起来,只是任凭摆布。”
  “噗咝咝咝……”我故意发出一种颤抖的,倍受惊扰的声音,“你这根裸露在地球上的颤颤微微的敏感神经,你太需要一付盔甲了,你需要一付厚重的质地精良的盔甲。别人不管好赖,房子、汽车、花衣裳什么的,他们都买了一些。这些你也需要,你不该像我这样卑贱地活,要不你在这个世界上会自卑的……”
  
  蒺藜她并不珍惜别人对她的感情。不不,我这样讲太尖刻了,应该是她并不依赖别人对她的感情。她捏起两根火柴棍,很详细的给我解释这个,“你看。”她把左手捏着的火柴棒一头支在桌上,有火药的那头冲上,“这是你对我的感情,”她又把右手捏着的火柴靠过来,“假设这是我对你的感情。”我看着她的指尖在灯光下被映得透明了,透过指尖就能看见那两根小棍,好像她的手指里就裹着那两根细细的小棍。她这个小小的电影放映员,是啊,她一向优雅。她让两个火柴头挨在了一起,小心翼翼地摆弄了半天。我太幸福了。她竟然让我们的感情挨在了一起,我不由自主打起拍子来,右手在空中兴奋地挥舞。蒺藜白了我一眼,这眼白比护士的帽子还白,太亲密了!“老实点,别乱动。”
  天——我怎么能不兴奋呢,“好,不动,我不动。”我想她就是在我屁股上插满针头我也不动。
  “看——”她把手慢慢松开,两根火柴在桌子上搭成一个“人”字形,头对头眼望眼幸福地依偎在一起,奇异的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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