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江湖

第11章


  我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眼中噙满泪水,不,我根本不想看她,头也没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继续向东方走去。她又把我拨愣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可没有受过这样的身心折磨,你才没有!她不是人!她根本不是人!要不是因为我对蒺藜的那种比氧气还要重要的爱情支撑着我,那种甜蜜的欢乐引诱得我一遍一遍边发抖边回忆,我根本不想把这段事情也讲出来。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逃出过她的手掌心。我被控制了,我这样讲意思就是说我并不喜欢跟她在一起,难道你愿意跟一个怪兽在一起吗?那换你来。
  
  我主动向她发起的任何交流最终都毫无指望。有一次,在遭受完一次身心疲惫的折磨之后,为了活命,我终于下定决心彻底抛弃道德。我爬到她胸口上,眼巴巴的望着她,看着她又深又黑的眼窝,设计了一个协议:“你放过我吧。我去帮你找十个比我更好的人来代替我。”
  她眨了一下眼睛,把我拎起来,掀起肥硕的肚皮上的一条褶皱,你简直数不出她的肚皮上有多少层层叠叠的肥肉,把我塞进去,然后又是把手按在肚皮上,一阵由快到慢,由轻到重的揉弄……天旋地转……这下我晕过去了……
  这是个粗鄙无比的女人,长得像个葫芦,一个肚里装天,一个肚里装地。我像颗丹丸一样被扔进葫芦里,她只要稍稍来了兴致,我的噩梦就来临了——她把手慢慢伸向葫芦,我蜷起身子,用剑柄把胃紧紧顶住(以防随时会吐出来),双手抱头,两膝夹住耳朵,把头紧紧夹住,时间一长我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每一次都瑟瑟发抖。开始了——,她把葫芦摇得哗啦哗啦响……也有好多次我根本被揉散了,醒过来的时候,每一根骨头都断成几截,我像根松软的生肉一样贴在她的肚皮里。
  可搞错了,她不是个丑女。虽然我愿意把它说成个丑女,但她端庄秀丽,白晳安静。她的下巴,由两道完美的曲线汇合在一起,像是原本的两道直线刚刚开始弯曲。可是她整个都大了几号,你应该知道,她一旦整个人都大了几号,那她跟人就不是同类。在我看来她也毫无性别。
  她的身体上苍茫起伏、峰峦叠嶂、曲折幽回,足够一个探险队探索一辈子,很多次我都迷路在她的身体里。
  她其实多少有些像个菩萨。
  
  我从不知道接下来她想去哪。我看她也根本没有什么计划,随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一次晚上睡在一个山顶上,她突然“呵呵呵”地笑醒过来,坐起身子,她开始抚弄着松树玩。密密麻麻,松树把这山给长满了,从上面看下去,像一条硬毛的毯子。她就用手轻轻的摩挲着这条毛毯,喉咙里哼出混沌不清的小调,难听之极。
  松树们极其伏贴,随着她的手掌抚过,逐一顺从地弯下身子,又在手掌经过之后慢慢挺起。摸了一会儿摸闷了,她突然恶作剧地手指扣环,对着一个山坡的松树弹了一下,然后飞速把手抬起来。一坡的松树都不停摇晃起来了,我第一次听到如此巨大的松涛,像是先从山腹里有人慢慢开始一下一下擂鼓,越擂越快,越擂越紧,每一棵树都抖擞起来,沙沙的响声越填越满,凝成一个巨大的浪头,“哗”一声扑打过来。这不算完,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猛过一浪,前赴后继排山倒海。女巨人吓得拔腿就跑。我紧紧抓住她,五脏六腑快要被颠散了。松树们真的发怒了,一抖身子,百万枚松针夹杂着一些石头一样的松塔向我们射过来,簌簌簌地从女巨人背上、屁股上弹落下去。她吓得飞跑,一直跑到海才停下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我太高兴了,原来她也不是无比强大。“你不是很厉害吗?”我愿意抓住一切机会来嘲讽她,“你跑什么跑啊,哈哈,哈哈哈……”这兴奋让我笑得简直停不下来,终于有什么能收拾她了。
  她伸出右手食指,那根食指避无可避地向我压下来,这个不要脸的,她开始拨弄着我玩。把我在沙滩上拨愣过来拨愣过去。刚刚在山顶上哼唱的不清不楚的小调这下也彻底唱清楚了:“小种子,快发芽,开红花结绿果,送给好娃娃……小弟弟,快长大,开红花结绿果,最后吐白沫……”这个畜生!她把我当成个什么东西了!
  她合着小调的节奏拨愣我,甚至用了更加巧妙有趣的错音,唱一句,顿一下。停顿的当间就用刚唱过的那一句的节奏重复的拨愣我几下,“小弟弟,叮得了噹,快长大,叮得了噹……”
  那种拨愣,你知道,她的手指太粗大了,我这身皮肉对这根手指而言毫无意义,薄得可以忽略不计,每一下都直接揉搓在我的骨头上。多次之后我落下了极为严重的风湿病,一到阴雨天,连头骨的骨缝也开始错动,痒痛难忍。唯一让她有所忌惮并且略显小心的是我的剑,她第一次摸它的时候异常谨慎,屏气凝神,食指微微颤动,轻轻碰一下就赶紧又缩回去,她好像生怕把它给碰断了,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忍不住再摸了几下,确定它并不带刺以后,她假装不以为意地把头扭过去,眼角却偷偷地又斜瞄过来。
  这屈辱。这绝望的屈辱。妈——她把我从人群里劫持出来,是以为这是一根大阳具!
  
  因为这个,她有时候也拨弄小鸟玩。当雀群刚从粮仓里“嗡”一声飞出来,她一把抓住其中一只。这只可怜的麻雀,它吃了那么多种子,她以为它是要变大发芽吧。
  她放养了它三天。每当这只麻雀鼓足力气冲向云霄,在飞到她快要够不着的地方的时候,她就用手再把它拨愣回来。第四天,这只小鸟在这看不见的笼子里奄奄一息,它索性平躺在地上,一鼓一鼓地喘着气,眼里布满血丝。她失落地把它在到枝头上,转身走了。她总也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生物不能像她这样长这么大。
  
  她不说话吗?不,她太爱说话了,比全世界的女人加起来还絮絮叨叨,我本来根本不想把她那些话再重复出来。这个土著人。毫无教养的奶槽子!操着浓重的陕西口音。可笑的是还虚荣无比,她只会撒谎,和为了圆谎而另起一段继续撒谎。
  “我出生在姑射山……就是陵铜后面那座山……”
  操!原文都背不全还“姑射山”。姑射山是生你这种怪兽的地方吗?蒺藜……天……我再也不配想你了……我的脸被这怪物揉烂了……
  “我娘怀我的时候怀了好久都生不出来。有一天家里来了个怪人,指着我娘的肚子说:‘难生。半亩难装,一园能容。’我家背后的山坡上正好有半亩春麦,我爹把它们都拔了,然后又把地翻了两遍。我娘的肚子慢慢瘪下去了,后面那半亩地却高高的隆起来,越隆越高。但我还是生不出来。我爹到山里去劈了些树枝回来,把这半亩田围起来,围成一个园子。这我才终于被生出来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话?骗谁?她说她是被种出来了。
  她也不管我想不想听,继续自编自演,“我是见风长。不停地长,越长越大,后来眼看就要长到半个地球大了。我一看,这怎么行,那时候地球已经不稳了,眼看就要给我踩翻了。我赶紧不停对着天空大喊,云彩全震散了,我慢慢开始缩回来,一直缩到现在这么大,却再也没法继续缩小了。”她有些沮丧的拍拍自己的肥腿。
  我一声冷笑,“哼——,那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什么时候啊——,还真想不起来了,不过……”
  我立刻打断她,“女娲补天?炎黄大战?统一六国?还是改革开放?我太想太想看她出丑了。
  “嗯……”她沉吟了一下,自然是不知道怎么继续吹牛下去了,“我就记得夸父追我的时候吧……”
  “哈哈哈哈……”我狂笑起来,中午吃的茄子全喷出来了,“夸父?夸父追你?我——操——”我下定决心了,今天一定要把这一辈子的脏话全骂出来给她,这他妈的太合适她这个恶心人了。
  “那他妈的女娲补天的时候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呢!秦始皇统一六国生灵涂炭赵人灭绝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土耳其人杀来杀去的时候你干什么!欧洲横行黑死病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德国人,德国人把人当柴火一样烧;日本人,日本人奸淫捋掠的时候,南京城泡在血水里的时候你他妈的,他妈的在干什么!你这个婊子!现在非洲人都快死绝了!你是说你一直在天山里睡大觉吗!”我怒不可遏,把愤懑全部挥舞出来,对着她狠狠抡过去。
  她终于被我吓住了,一声不响坐在那,眼睛也不敢抬起来。
  “你是人吧?”我还没有发泄完,“你是他妈的巨人吧!你去维护世界和平啊!你他妈的没日没夜在这玩我有什么意思!你总该有个什么意义吧,也不用说使命、责任,那个你没有,但你他妈的总该有个什么意义吧!你身高万丈,手可摘星辰,那你他妈的去站在码头上吊装集装箱啊,你去打油井啊!你就算不想除暴安良不想保护野生动植物地球环境那你他妈的去研究天体运行宇宙奥秘探索DNA构成啊!好吧你苯——那你他妈的也要找个什么事情做吧!你就算不是人好歹你父母也是人吧!你要不你就坐在这里研究哲学为人类指条明路出来啊……”
  她并不关心人。他这个大个子并不关心人的事情。也就是我们大伙儿常说的:“白活了。”
  我被她气得精疲力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深夜的时候一场热气腾腾的雨下下来,打在身上都冒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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