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江湖

第16章


比如说:刘建国就是一个明显的BUG。我记得上次在这条小巷里,他突然从地面上腾空而起,准备向我痛下杀手。他跳得太高了,火箭一样穿过高大的树冠,向上一直窜出林荫道,在空中扭了个个儿,停顿了一下,直扑下来。没想到穿出去容易穿进来难,那些树冠又大又密,竟把他硬是给挡在了外面。建国他一边咆哮一边焦急地在树冠上爬来爬去,拨开密密麻麻的枝叶,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能再钻进来。后来他越爬越远,渐渐的我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这条小巷似乎有些奇异,我这次再来到这里又有事发生。一只鹰被困在这里了,想不到北京城里竟然也有一只真正的鹰。茂盛的林荫道像个大笼子一样把它关在这里面,林间缝隙投射下的阳光对它发出有如命令一般的招引。它一次一次扇动着巨大的翅膀,有时候带着一截短短的助跑,斜着向上冲出去,然后被树枝无情地挂住,挡下来,岩石色的羽毛掉得满地都是。如果它是只喜鹊我保证它能在这里穿进穿出,自由自在。可是现在,笨重的翅膀简直成了累赘。它好像永远也没法看见这长长的甬道尽头处明晃晃的午后阳光。似乎在地面上的时候,它的目光就会本能的向上呈30度角,这样它就只想着天空。而不会一直向前跑,跑出林荫道,一飞冲天。
  这太悲惨了。这草原上的、这山谷里的英雄根本不了解城市里是怎么一回事。它迟早要在这里面把羽毛挂得一根不剩,把自己挂得鲜血淋淋,挂成个血葫芦,挂成超市里的冻鸡。
  我又怎么能帮到它呢?我稍一向它靠近,它就警觉地竖起头颅,眼睛里满是不容侵犯的骄傲和冤屈。这是个独行侠,就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也不需要我来靠近。
  算了吧!你这只傻鸟!你根本不了解这条巷子,不了解这条林荫道的悠久历史,不不,它比你想象的还要悠久得多,还要长得多得多。
  巷子里有老曹的家。
  曹灯年青的时候支边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六师107团当小学数学老师,据说这人脏、嗜烟酒、冬天不穿棉袄、能空手抓野兔子。“他是吃五毒的。”公司司机老穆说。
  80年代时候他返回北京,跟父母一起住在前面这个老四合院里,院门口有蟠龙石鼓。他还是在小学里当数学老师,当了些年,后来父母也死了,他终于搬到祁连山里去住了。
  
  2、祁连山的龍
  当年是龍的天下。
  不得不承认龍是一种很独特的生命。实际上我这样说龍它们自己是很不乐意的。它们从不觉得龍是一个物种,没一条龍会认为别的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火龍不会认为树杈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一条火龍跟另一条火龍之间也不认为它们有什么关系。即便是茶叶龍,你知道,茶叶龍很小,它们一旦被开水一冲就会争先恐后立起身子,吞云吐雾。虽然他们是群聚的,但是只要聚成一群了,那就成了合成一股的一条龍,它们再也不是单体。
  总而言之——龍异常独特,龍只是他自己。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条龍,就有成千上万个物种。老实讲这些物种都没有感情。
  有一天在龍与龍之间开始蔓延流传开来一种情绪。每一条龍都无法忍受别的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它们甚至恨自己。如果无法杀死别的龍,就索性让自己被别的龍杀死,要么就自杀。
  所有的龍都汇集到祁连山的上空,当时的祁连山还是个小山丘呢。这些龍把祁连山一带的天空都给塞满了,层层叠叠盘旋着,遮天蔽日。
  当大日头转到正顶的时候,龍的阴影投射在正下方,在陆地上遮盖出一个大大的战场。一条冰龍首先一声不响发动了突袭,它连续三口冰气把一条草灰龍、一条玉龍和一条肘子龍冻成了三条冰柱子。龍群的骚动就从它这一个点开始,慢慢波动蔓延,最后整个龍群都飞快的旋转、沸腾起来。
  战斗打响了!所有龍杀作一团。没有计划,没有打法,它们只是红了眼的要杀死别的龍,或者在刚刚红眼的时候就被别的龍两爪扯成碎片。几千只小小的犬齿龍紧紧咬在一条巨大的赤岩龍身上,赤岩龍稍稍鼓了鼓劲,一阵青烟,全部犬齿龍被活活烫死,虱子一样从它身上抖落下去。赤岩龍刚刚抬起头,就被斧龍一尾巴斩断头颅。雾龍紧紧缠住罐子龍的身体,它把罐子龍给憋死了,自己也被罐子龍崩断了身子,每截断开的身体都变成了更小的雾龍,有的被棉花龍吸进了鼻子。沙棘龍躲在马龍的肚子下面四处喷射毒气,很多靠呼吸维持生命的龍都被它毒死了,它自己也因为喷完了毒气干瘪而死,剩张薄皮飘了下去。
  花纹龍不会攻击,它从来也没学过什么攻击的本领,索性立在原地静候死亡来临,身上的花纹变换出各种各样我们闻所未闻的绝美样式。当它被烈火从下往上烧着的时候,它像是一匹被点燃的锦缎,之前的绝美花纹被全部烧焦,开出一朵终极之美的花朵。
  消失龍。也许你还不太了解消失龍,它被暴风龍一掌拍扁在岩石上,它再也没法消失了,几万年后都作为一个浮雕刻在那里。对于消失龍来讲,如果没法消失,那它可就是死了。宽口龍的嘴里吐出大大小小的层出不穷龍,它们一出来就钻进另一条宽口龍的嘴里——这可真要命,它们把宽口龍的肚子给塞满了,又把它的嘴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宽口龍肚子里原本的那些层出不穷龍这下也被堵得出不去,但是层出不穷龍层出不穷,它们把宽口龍的肚子塞得夯夯实实,把它鼓成个疙疙瘩瘩的大陨石,一起绝命地坠下去。
  最早死绝的是悲惨龍。这龍见不得悲惨,这样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场面一旦让它们看到,它们就立刻双目流血皮开肉绽而死。幻想龍永远无法停止幻想,在战斗中它一直以为自己置身于一个百花怒放的春季里,长长的身体在空中翻滚,像一件被拉住两头总也拧不干的湿衣服一样,它想得大汗淋漓,黄土龍把它像根冰棍一样吸进自己肚子里。
  横冲直撞的棍子龍几乎无敌,所到之处任是什么龍也被它一棍打断,它太畅快了,又挺了挺身子——“咔”一声把自己给迸裂了。鞢嚣龍被箭龍从身体里穿过去剥掉了皮,挂在皮外的脏器四散奔逃;骨头龍被碾成矶粉;蝉龍被拔掉声带;水珠龍被揉进一把沙子;球龍被大脚龍踩爆,噼哩啪啦像一串鞭炮;镜子龍被从背后敲了个粉碎;香味龍被臭龍熏死;银子龍被一支长长的金角挂起来像一件刚刚打好的首饰……
  我不想再多说了,很多在下层打斗的龍不明不白的被上层坠下的尸体砸到地上砸死,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打了几百年,小小祁连山被累累尸骨堆成了一个长长的横垣山脉,从高处看下去,在刺目的阳光里像个白森森的废柴禾堆。
  大梁龍打累了,它觉得实在了无生趣,一声哀嚎,突然把全身的劲松开,直挺挺摔进山谷里。
  祁连山的上空也不再如从前那样热闹,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百条龍筋疲力尽,有一下没一下地互相拍打着,有的连动也懒得动,奄奄一息地飘着。那种在龍和龍之间产生的千丝万缕的仇恨联系渐渐气若游丝,一阵小风过后,被统统扯断。龍们各自婉了个身子,四散离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此后世界上就渐渐消失了龍的身影,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大规模的龍的集群,偶尔见了首,但也看不倒尾。它们几乎把自己藏了起来,偶尔在雷电交加的下午,有条龍的只鳞片爪被映上天空;偶尔在后院的小树林里伸出一根粗硬的虬枝;有的在沙漠上搅和着沙子扶摇直上;有的在海底摆出一条逆流而上的暖流;显微镜片上被阳光掠过时惊现的一道虹影;动脉里奔涌的血液;在你家世世代代排列的祖谱里;在遍布街头巷尾的烟摊上……龍无所不在。
  时间长了,古时候的人修建在云山之巅、雾泽之畔的那些听龍亭、洗砚台都已经排不上用场,被开发成旅游区了。
  我们还说那场战争,那场战争后无人打扫的战场。当微风把云层抹开成弥漫天际的薄薄鳞片,在大片大片龍鳞一样的云彩后面,一只精光四射的巨大龍眼半睁半合,缓缓垂向西方。它目送着一只津泽龍向东方慵懒地游去,这条龍边游边降,一直降到我们今天称之为北京的地方,它趴在地上休息了好久。你知道津泽龍,它趴在哪里身下都是一滩积水,这些水渗到地下去,够这饥渴的土地喝一万年。当人类从大地上站来的时候,津泽龍“呼”一声腾空而起,摆了两下尾巴,就不见了踪影。
  现在你知道了,它的龍迹印在了地上,从安贞穿过果树巷,在安定门扭了个弯,一直铺到地安门,从棉花胡同鼓起一个小包,积出的水洼我们现在叫它北海。
  几千年来这条暗印在地下的水痕之上一直水草丰盛,站在鹏润大厦的顶上你就可以认出它来,蜿蜒二十多公里的一条龍形,现在被绿色植物断断续续覆盖,从地面上架空起来,在楼宇和高架桥的掩映下,架起一个长长的龍巢。
  你说是不是它迟早会飞回巢里来?
  
  绕过这只警惕的雄鹰。推开老曹家吱吱呀呀的破旧木门,穿过两边摆满吞云吐雾探首盘身的老盆景的阴暗过道,一个穿着一套雪白运动衣的小姑娘在院心里打太极拳。
  她叫陈小宝,是从小正经在陈家沟学过十六年武艺的。我总纠缠着她给我讲很多陈家沟的事情,讲陈王廷、杨露蝉他们的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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