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贝娅

  马车慢慢行驶着，车外人声鼎沸，一浪高过一浪，安贝娅的脸色渐渐苍白，嘴唇上已经被牙齿咬出一道血痕。她抬起头，轻轻道：“威廉，他们是无辜的。难道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就要被送上断头台吗？”
  “不要再想啦，”威廉握住安贝娅颤抖的手道，“这些事情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那些人长期被压抑的愤怒，已经象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无法阻挡。”他一边说着一边深深叹息。那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力量啊，以前在贵族的皮鞭下瑟瑟发抖的人们，现在已经变成凶恶的野兽，进行着疯狂的报复，善良、宽容、饶恕这些美德早被人们弃之脑后。
  安贝娅还在颤抖，察觉到她的不适，威廉轻声慰藉道：“这样的事情不会持续太久的，人们的愤怒总有发泄完的时候，他们会恢复理智的。”
  安贝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告诉我，国王他们在哪儿？”
  威廉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埃多瓦把国王、王后等皇室成员关在玫瑰宫的地下监狱里，要等到议会组建起来后，再对他们进行审判。”
  “你们会把国王送上断头台吗？”
  “这个很难说，要看议员们表决的情况了。”威廉沉吟道，“其实判处国王死刑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国家的权力到底交给谁，这才是重点。”
  安贝娅抬起头，问道：“我，能见见他们吗？”
  “当然可以。”
  马车慢慢停下，安贝娅一看，竟然到了她以前住的地方，不免怔住：“这里是……”
  威廉轻快地跳下车，笑道：“怎么样？我想你住在这里应该会习惯一些。”说完扶安贝娅下了车。就在这时，房门打开，露吉飞跑过来，一迭声叫着：“夫人，夫人，您回来啦。”
  “露吉，真的是你？”安贝娅抱住露吉，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分别不过月余，再相见竟然恍若隔世。
  露吉擦去眼泪，极为自豪道：“夫人，您回来真是太好啦。您走后我一直守在这儿，房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少。”她看了一眼威廉，又补充道，“还有，多亏了爵爷帮忙，要不然那些强盗就闯进家里啦。”
  威廉乐道：“露吉，有什么话进去再慢慢聊，好吗？”
  露吉吐一下舌头，忙引着两人进了屋。
  事情果真如威廉所说，过了些时日，局势渐渐平稳下来，王城里逐渐恢复秩序，街道上也能看见零星几家开业的商铺。而传闻中莱姆肯侯爵的军队得知皇室成员被俘的消息后，在距王城百余里的地方停下，与起义军开始谈判。
  人们猜测着王国的未来，有许多人甚至断言，莱姆肯侯爵已经和起义军的首领埃多瓦大人商议妥当，由莱姆肯侯爵接任王位，而埃多瓦则出任议会的议长。但莱姆肯侯爵毕竟不是皇室成员，相对来说，另一种说法就可信的多，年仅九岁的艾比斯王子会继承王位。当然，更为激进的人则认为，皇室成员都是些吸血鬼，最好是打败莱姆肯侯爵，由起义军首领埃多瓦来执掌国家权力。各种说法莫衷一是。
  实际上，对正式接管王城的起义军来说，此时最重要的并不是远在百里之外莱姆肯侯爵的军队，而是如何处置国王的问题。议会早已重组，一大半的人认为，皇室的存在对整个王国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象征，他们只要求国王让出相应的权力，改良原有的政权即可；而另一些人则支持埃多瓦的激进主义，他们高呼着口号“我们不需要国王”，提议王国应该重新设立一个职位，一个执掌国家权力的职位——总统。两派人马纷争不休，互不相让，一时陷入僵局。
  深居简出的安贝娅并不了解这些，她只知道威廉最近很忙，很少有时间能来这里坐着喝杯咖啡，而她，也正好清清静静地呆在家里，与露吉学做些针线活解闷。
  这天晚上，威廉请安贝娅到一间新开张的饭馆用餐。席间，威廉表示他已经联系了玫瑰宫的地下监狱，随时可以让安贝娅前去探望。安贝娅惊喜异常：“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看他们吗？”
  威廉递给安贝娅一面圆形的铜牌，乐道：“当然，只要你拿着这个，随时可以去。”见安贝娅随手收起铜牌，他开玩笑道，“小心点，这个牌子不光能随意出入监狱，还能出城呢。”
  安贝娅“扑哧”一声笑道：“好啊，我要是闷了的话就坐马车出城去兜兜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在她的笑声中，威廉不知不觉看着她怔怔出神。已经太久没见过她这么明丽的笑靥，他几乎都快遗忘了。
  但她的笑如同昙花绽放，不一会儿便沉默下来。威廉看她面色不豫，问道：“安贝娅，告诉我，你后悔了吗？”
  “……我，不知道。”
  “好了，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威廉一笑，大声道，“你知道吗？大部分的议员都赞成释放国王，只要国王同意让议会享有和他同等的权利就行。国王和议会双方权力互相制约，我想我们的王国以后一定会更加繁荣才对，老百姓们也能过上好日子。”
  “你们……真的要释放国王？”安贝娅惊得目瞪口呆，但心情却好了起来。两人谈笑风生地吃完晚餐，然后去旁边的克洛法公园散步。难得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加上心情愉快，安贝娅暂时忘记那些痛苦的记忆，高高兴兴地与威廉聊着天。
  在交谈中，威廉广博的见闻、丰富的学识，还有他风趣幽默的谈吐都让安贝娅暗自惊讶，她从没有想过被誉为“魔鬼上校”的他竟然还有着这样的一面，她不得不承认，单就这一方面而言，他确实是个可以让人愉快相处的同伴。
  这样的人，会是“杀了五千人”而毫不手软的恶魔吗？以前的安贝娅也许会这么想，但她现在却对威廉产生了一丝同情。有时候许多事情并不是一个人所能控制的，就象现在，她的手上也染上了鲜血，每天都在痛苦中挣扎。
  一名侍从过来，与威廉低语几句后，威廉对安贝娅歉然道：“对不起安贝娅，我有急事要办，不能再陪你啦。”
  “没关系的，你去忙吧。”
  威廉点头，忽又道：“安贝娅，我派人送你回去。”
  见侍从神色焦急地等在一旁，安贝娅猜想也许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便摇头道：“不用啦，我还想在这里再逛逛，一会儿杰夫会来接我的。”
  “好的，路上小心。”威廉匆匆告别，转身离开。安贝娅又往前走了一段，正打算回去时，忽见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过来，见她独自一人，便上前道：“女士，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尽快回家吧。”
  安贝娅忙连声答应，心里则是惊疑不定，遂问道：“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为首的士兵粗声大气道：“我们在抓一名逃犯，听说那家伙随身还带了一把枪，”他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安贝娅，“女士还是快点走吧，这里不安全。”说完士兵们就一路向前搜索。
  安贝娅裹紧外衣，匆匆向公园出口走去。突然眼前黑影一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拖进灌木丛后，口鼻都被死死捂住。那个黑影低低在她耳旁道：“不要说话，我不会要了你的命的，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他紧张万分地打量着周围，“你不吭声的话，我就放开你，但如果你发出一点儿声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十九
  听到他的话，安贝娅当场愣住，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但眼前的人衣衫破旧，面容消瘦，与以前那个倨傲的公爵已经判若两人。似乎惊讶于她的安静，黑影以为她晕过去了，赶紧松开手：“喂，怎么样，你还好吧？”
  “……公爵大人？”
  黑影被她吓了一跳，这才仔细看看她：“……安贝娅，你是安贝娅？”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然后激动地抱住她。
  安贝娅泛起一个苦笑，涩涩地道：“是我。”
  文森特公爵猛地放开她，抓住她的肩膀问道：“安贝娅，我听说了很多事。他们说是你给叛军提供了地图，王城才会被攻破的。快告诉我你没有做过，都是他们诬陷你的。”
  安贝娅捌过脸。
  文森特公爵期盼的表情渐渐消褪，他松开手，喃喃道：“真的是你吗？”安贝娅还是没有说话，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文森特公爵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一连退了好几步，才艰难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你会害死陛下的！”
  “你应该很清楚我这样做的原因。”
  “安贝娅，你……”在看到她冷淡但愤恨的表情后，公爵一下子恍然大悟，“难道你……是为了哈里吗？”
  安贝娅挺起脊背，盯住公爵诘问道：“公爵，哈里一直把你当作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你都做了些什么？在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去救他？只要有人愿意为他说一句话，他也许就不会死……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他？”说到最后安贝娅已经泣不成声，“哈里到底做错了什么……”
  文森特公爵默然，许久之后才道：“我以为你会了解。陛下那么做，也有他的苦衷……”
  “他有什么理由可以夺去哈里的生命？他难道都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样吗？我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孩子，我该怎么活下去？”这是哈里死后，安贝娅第一次发泄着她拼命压抑在心底的愤怒，“那种痛苦，无边无际的痛苦，难道他不该尝尝吗？”
  “你的孩子，你和哈里的孩子，”文森特公爵这才发现安贝娅的身形比以前更加纤细，人也苍白了许多，“难道你……”
  安贝娅没有回答，但她愤恨的双眼已经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