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纪

透过黑色的灰尘，我依稀的看清了窗台前的那个人，正是潘小浩。
小浩竟然出奇的平静，仿佛置身在世外，他扳着墙壁，仿佛在欣赏这别样的风景。
但是那面墙壁没有给他永远的保护，它也在剧烈的摇晃中碎开了，小浩没有了依靠，立即在窗子里掉了出去。
我全身的细胞立刻都凄惨的惊叫起来，我没能力挽救他，只拽下他衣衫的一角，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咆哮的尘土吞没了他。
当我从窗子里御风飞翔出去，发现再也找不到小浩了，他的身影已经隐没。
外面阴霾的天空让我睁不开眼睛，烦躁和难过交融在一起，终于让我爆发出来。我全身的能量全部释放，让这周围笼罩这七色的光晕，混浊的天色顿时无比的明亮。就这样，我还能抵挡大地的变迁，还可以挽救一些生命。
我的体力渐渐的下降，在我双眼发黑的时候，我掉了下去。那随我一同落下的枯叶迅速的把我的身体掩埋了。
我昏死过去。
很长时间我都处于一种黑暗之中，无边无垠的黑暗。
当炙热的光线把我头顶上的黑暗都驱散的时候，我坐了起来，撩开了身上的枯叶。如今我呆的这个地方，物非人非，在这儿发生的故事和遇到的人一起飘零了。那些美好的事情都恍如隔世，呈现在眼前的只有满目的狼藉。
在那场宛如地狱劫难到来的慌乱中，我曾听到一个同学绝望地问，是天灾吗？
当时没有人回答他，现在我即使我告诉他，是法术，他也听不到了。
不远处，有个白色飘动的东西晃来晃去，仿佛是小浩衣衫的一片。我记得，在我闭上眼睛前的那一刻，我还紧紧的把它握在了手心里，怎么只闭了一会儿，一切都变了呢。我想，我的整个世界完全的瓦解了。
我刚要伸出手去抓住它，一阵风就吹了过来，吹起了尘埃，也吹起了那衣衫的一片，吹到了我无法触及的地方。
等我站起来，才发现我后面站了许多人，他们表情不一，但都鸦雀无声。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奇，我都不认识他们。
过了一会，许多穿绿衣服的人冲我跑了过来，每人拿了一个方方的东西冲我比划，那东西射出的光线，很是耀眼。其中一个大声地说，又是一个幸存者。
我在那里站着，他们肯定以为我吓傻了，或许我的思想真的朦胧了，否则我怎么会听到龟伯伯的声音呢。他对我说，公主，都结束了，我们走吧。
有两个离我较近的绿衣人过来搀扶我，搀着我向人群方向走去，这些人见我过来，纷纷的让开了。
我的对面飞来了一只紫色的蝴蝶，它美丽的翅膀上还有破茧时的痕迹。我看着它飞行的轨迹，心想，结束，有可能是另一种开始。
我穿过人群后，看到街道的边沿一排排的尸体，这些才是我熟悉的人。谁和谁曾经和我相识而笑，谁和谁曾经和我擦肩而过，谁和谁曾经和我共赏落英，我都记得。可是他们现在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想对他们哭都哭不出来了，因为我看见了潘小浩，他很安静地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我挣扎着要过去抱他，那些绿衣人却死死的抓住了我。
我说，求求你们，让我过去。
一个绿衣人说，你不要冲动，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说，我是他的亲人。
潘小浩死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哪还有心情去哭泣。
他们终于松开了我，我扑了过去，使劲地嗅他身上的气息。他身上的那股薄荷的味道也没有了，仿佛什么都没有了。我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迹，轻轻的对他说，小浩，现在我才发现我和你的距离是这么的遥远，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把小浩抱了起来，想让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脖子上，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他身上的凉气不断的向我袭来，转眼间我的身体也变凉了，我的心都成了冰砣。这时，周围的人群在我的眼里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天上的云朵倍感清晰，它在向我呼唤。
我驾驭着风飞向了起来，飞得和苍鹰一样的高，它挥着翅膀从我的身边窜了过去。它掉下的羽毛落在潘小浩的脸上，招出了我晶莹的泪珠。
我是笑着哭的，因为我已经想到了一个能救小浩的人。
无量山上。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风景，却没有了同样的心情。
我眼前的南极仙翁还是以前的南极仙翁。
他对我说，这个人从上往下跌的时候受到了风的阻力，否则肯定五脏俱碎，灵魂本是可以归位的，但是他临死的时候仿佛大脑受到了什么刺激，无法再恢复运转了。
我问他，您直说吧，这代表了什么。
仙翁闭上了眼睛，只说了两个字，他说，无救。
他说完后就转过身去，仿佛不愿意看到我失望的表情。而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仿佛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煎熬，潘小浩分明的已经向我走来，却在我将要触及的地方消失，并且无影无踪。
我给仙翁跪下了，我说，求求您一定要救他，无论如何。
仙翁背后白如雪的披发动了动，和他的声音一样勉强，他说，我救不了他。
我的眼泪猛的旧泛滥了，我站起来去抚摸小浩宁静的脸，泪水滴嗒在他的鼻梁上，很快就散开了。宛如这逝去的年华，一去不再。
现在想想，仙翁就连救他的理由都没有，此事放到任何人身上，他们都不会空耗法力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重新把小浩抱了起来，这时的他再也不会冲我笑了，但在我的记忆力他笑的时那么的美。以前我听许多人说过一个词叫生不如死，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明白这个词释放的毒药可以让全世界难受。
但我在一个人承担。
我想，不想活着的人活下去，肯定是一个庞大的折磨。
我深呼了一口气，不经意又看到了天上的云朵，这次它又想倾听我的什么，还是想告诉我它今天的样子像一朵梨花？
每次想到梨花，我的每寸肌肤都会像刀割一样的痛，那种感觉浃骨沦髓。它是彩晞最喜欢的花朵，这白色的花朵惹她难过高兴，她却再也看不见了。
但这次那种尖锐的痛很快就消失了，我的思路异常的活跃起来。
我说，仙翁，您还记得彩晞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
凝木呢？
也记得。
您眼前躺着的这个人就是潘小浩，他就是凝木的转世，您不是一直在替彩晞积德吗，您救了潘小浩，现在正在长大的彩晞承载的前世的痛苦就会减少甚至消失了。
南极仙翁好像被我说动了，他转过身去对他的徒弟说，把他抬到屋子里去。
然后，南极仙翁对我说，他的大脑组织已经完全瘫痪，只有激活起来才有希望。其实只有一个办法救他，就是消耗完一个人的法力，我本不想告诉你，我怕你牺牲你自己。
我刚要说，我不怕。却被仙翁打断了，他说，你一定要想清楚，如果没有了法力你会和凡人一样的苍老，你现在一百多岁凡人是什么样子你就是什么样子，你还坚持吗？也许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死掉，化作尘埃，你还坚持吗？最重要的时你引以为傲的容颜将一去不还，你还坚持吗？
我说，我坚持。
是的，我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了，小浩已经成为我的全部，什么容颜，法术，和他相比，在我心里都是冰山一角，即使我死我也要让小浩活下来，回归到他的幸福。
南极仙翁呆了一下，然后说，好吧，你闭上眼睛，我把你的法力吸收过来，不过我还得告诉你，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的身边，以免法力再恢复到你身上，那样小浩随即就魂飞魄散。
仙翁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小浩能够复生，但你以后再也不能去跟他见面了。
我说，我知道了，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哪怕我受一辈子的煎熬。
说完后我闭上了眼睛，我感觉仙翁的双手放到我的后背上，我全身的血脉都向他的掌心里集中。一股股的真气输送过去，带着灼烧般的炙热，宛如千万魔兽在我的身体里奔腾。我仿佛看见万千朵梨花在霎那间全部枯萎，凋零的花瓣满长街都是。
一切安静了以后，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头发从我的肩膀上划了下来，我看见它雪一样的白。
我知道南极仙翁已经走了，我盼着他赶快离开，但我更希望他马上回来，带来潘小浩的好消息。
我就这样垂着脑袋睡着了，睡梦中时光不停的往回倒退，最后定格在一个山崖上，按时候我还很固执，还很单纯，而现在整个世界突然就苍老了一百年。
整整一百年。
我竟然还在想，一百年后，每人会记得我，没有人会记起我那一百年的寂寞。
当南极仙翁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终于站了起来，我刚才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成功了。现在我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好像在刀山上行走一样，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凝结成霜的声音。
仙翁说，他已经获救，他在床榻上睡得很安详。
我欣喜万分要跑到窗前去看他，和南极仙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忘了刚才我说的话了吗？
我说，就一眼，我就看他一眼。
仙翁说，那会让他再死一次。
我立刻停止了脚步，瘫坐在地上，好像身上的骨骼在一瞬间全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