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侬的歌

19 第十九赏


清晨,在满室温煦阳光弥撒中醒来。
    这间废弃厂房改造的房子有许多通风口,阳光从外面觅进来,空气里无数的细小微粒顿时无所遁形洋洋洒洒漂浮空中。我转动迷蒙的眼,下意识寻找唯一的声影。
    视线落在脚边撕扯凌乱的衣裙边,昨夜它是怎么脱离我的身体怎样粉身碎骨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复活。我大约是笑了,有些羞涩还有些莫名的期待。期待什么呢?期待生命从此洒满阳光。没有什么比得上知道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孤独于世来的踏实。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我翻过身子,那画面一定旖旎,因为我学习了小白的慵懒赖皮。枕旁放了一件纯白色的男士衬衣,幽幽散发着清碱的淡香。衣领口飘落一张淡蓝色的纸笺,上面画了一个指向前方的箭头。套上那件大的可以当作连衣裙穿的棉质衬衫,我赤着脚走在微凉的地板上循着箭头的指引走到一面画着彩绘的墙壁前,没有路了。抚摸着墙壁视线上下寻觅,终于发现它的秘密。它只是一道隐秘的可移动门板,手微微用力,门豁然打开朝两旁灵动滑去。
    我的船长就在里面,在一片灿烂阳光的笼罩下笨拙的摆弄着早餐。
    手忙脚乱的唯一抬头扫了我一眼,视线纠结在衬衫衣摆处流连了几秒钟。“喝杯咖啡?”他沙哑着嗓音问我。
    “好。”我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不加糖的蓝山。开水壶冒着蒸汽叫嚣起来,他赶忙转身关上瓦斯。落地窗前有一把躺椅,我端着咖啡蜷缩其上晃动躺椅的望着窗外藤蔓草绿的美景。
    “我该再你给找条裤子。”唯一在我背后嘟囔着。
    我轻嘬一口蓝山,得意洋洋的微笑。是的,我当然明白一个女人只着一件男式白衬衫的诱惑力,更何况露在其外的是两条结实匀称的腿。
    我的船长不许我如此得意,他走过来,双手伸进空荡的衣摆将我凌空抱起。“早晨是‘练琴’的最佳时机。”
    “可是早餐……”我抗议道。
    “先把我喂饱。”唯一驳回我的抗议,索取他的权益。
    当我终于把面包机里焦黄香酥的面包片抹上黄油塞进肚子里的时候,心中浮起‘很不容易’的感慨。
    “还以为你根本不会做饭呢。”回想起古宅饭来张口的唯一少爷形象,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就会这些了,以后烧菜还要你多努力。”他饿坏了,说话时头也不抬。
    以后?
    这个暗含着永远意味的词汇如一股暖流从心中淌过,真的很暖。我的心被温暖的情怀堵得满满的,不再说话,用身体的每一个感官体会阳光包容下的幸福。
    “语侬。”他用餐巾擦拭着嘴角的面包屑,望着我。
    “怎么?”
    “今天不要上班了,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的表情很严肃,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你想清楚,如果去了,我再不会放开你的手。”
    我刚想问他什么地方,耳旁却传来一阵闷闷的拍打声,循声望去,老谭挥舞着一封信在玻璃窗外的草地上呼喊:“唯一,我又接到……”他看到我,声音蓦然消失,原本兴奋得发红的面颊惨白惨白的。
    唯一放下餐巾对我说道:“等我一会儿。”说完走出餐厅,关上了滑动门。
    隔着门,我听到老谭走了进来低声对唯一说着什么。我想起那一片狼藉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草垫,脸微微熏红起来。
    他们似乎产生了争执,对话声越来越大,老谭大喝:“你就为了这么个女人放弃多年的理想吗?”
    唯一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冷冰冰的说:“这么个女人现在是我的女人!老谭,你越界了!”
    “唯一,老家伙现在快不行了,眼看你就能……”
    “老谭,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不想大家这么难看。请你出去。”
    空气冷凝起来,老谭暴走出门,大门发出‘轰’一声巨响。他经过餐厅前的落地窗,狠狠的盯住我,手中的信团作一团朝我丢过来。纸团遭到玻璃窗的阻拦,滑落草地滚了几滚才停下来。
    “我给你订了身衣服,等一会儿就能送来。”唯一打开门走进来若无其事的说。
    我望着他眸中的乞求,点头,微笑,说道:“谢谢。”
    衣服送来了,内衣,白色衬衫,麻质长裤,新的鞋子和包包。我们沐浴在阳光下,唯一执意一件件为我穿上。温热的手指掠过我的肌肤引起一阵阵战栗。只剩下鞋子的时候我有些退缩,脚步移动起来。“哦,鞋子还是我自己穿吧。”
    他抓住我的肩膀,语气毋庸置疑:“不。”我的脚踝被他抓住,两只白皙的脚被他握在手中放进舒适的鞋子里。
    我的心跳急促起来,呼吸似乎都困难。唯一仰起头望着我:“怎么了?”
    我掩面而泣,钻进他迎来的胸膛。“唯一,你也要索取我的灵魂吗?你也要给我戴上一副无形的镣铐吗?”
    他的手臂紧紧圈住我,许久才回答:“是的,我要这样。”
    鞋子,永远是我内心深处堡垒的缺口,是伍语侬鬼魅随行的死穴。
    →←→←→←→←→←情→←→←→←→←→←人→←→←→←→←→←
    坐在Yamaha YZF-R1的后座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两旁的葱郁飞驰而去。一股风驰电掣的快感升腾起来,城市的喧嚣渐渐湮没消无。
    唯一没有说带我去哪里,他是我的船长,我能做的只是跟从。Yamaha YZF-R1停下的时候,我摘掉头盔看到一个幽静深蓝的湖泊。一幢白色的欧洲式建筑依湖而建,爬墙虎遮蔽了它的半壁容颜,幽静的难以表述。
    “准备好了?”唯一对着我伸出手。
    我有些迷惑:“不是你要我来的吗?唯一,为什么你看起来很紧张。”唯一的许多面我都见过,紧张,却是没有的。
    “是的,我很紧张。”他抓住我的手,手心湿涔涔的。“因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很快要见面了。”
    现在轮到我紧张了。“你,你说什么?”我试图挣脱他的手,试图逃跑。“你是说这里面住着你的,母亲?不,不,这太突然了,我没有任何准备,唯一,不能这样。”
    他不许我逃,紧拉着我的手。“语侬,你要了解真正的唐唯一就不要逃。”
    “可是,我甚至没有挑选一件像样的礼物。”
    “她不会介意。”唯一垂下了头,眼帘投注的阴影写满了落寞与心痛。“她决不会介意。”
    走到白色建筑的大门前,唯一拿出一张卡在密码锁前刷了一下,‘砰’,厚重的铁门错开一条缝。我们牵着手悄然走进去,生怕打碎了这里的幽静。
    院落里三三两两走过一些身穿白大褂的外国医生和护士,看到我们进来他们友好的微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像是听到我的心声,唯一附在我耳边解惑:“这是一家德国人开的私人疗养院。”
    我诧异的望着他,难以置信唯一的母亲安身之所竟是一间疗养院。面对亲密之人突如其来的秘密,你常常会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现在的我。我沉默下来,关于唯一母亲的情况隐约有了猜想。这间疗养院的规格很高,地板不知用了什么材质人走在上面悄无声息。走廊是通透明亮的,有很好的采光和通风作用。在此疗养的人很需要这些明亮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
    这里静溢的快要滴出水来,却不知哪里传出了剔透的琴音。真的,那是水晶般透明的琴音,我甚至能听到钢琴的木质琴键抬起落下时美妙的摩擦声。旋律里充满了幸福的低喃,如泣如诉,隐隐暗含少女的情愫。
    不知是哪个情窦初开的女护士呢?我暗想。
    秦声越来越进,那是一间阳光最为璀璨的房间,唯一牵着我的手在门口站定。他定是跟我一样有着对演奏之人的好奇。阳光铺洒下一家白色的三角钢琴泛着柔和的光圈,使得我恍如踏进了中世纪精灵的梦幻家园。逆光而视,一个穿了白裙的女子静静的坐在钢琴前,那些美妙的音符下了咒般从她指尖流出。容貌我看不清楚,直觉她一定非常美。
    我们安静的站着生怕打断她的演奏。她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低垂的头猛然抬起。天,她真的是很美,少妇般的诱人面庞上充满少女的羞涩。
    “世梵,是你吗?”她空灵的黑色眼眸渴望的盯着唯一。
    “是我。”唯一松开我的手走过去。揽住女子的肩,话语温柔无限。“你的琴声真美。”
    “世梵,”女子推开唯一噘着嘴撒娇:“我不美吗?”
    “美。”唯一拉起她走到床边,那是一张同样白的刺目的床。“你应该多休息啊,少弹琴。医生说弹琴太久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你应该多出去走走。”
    “你都不来陪我。”那女子显然很委屈的样子。我发现这两张漂亮的脸惊人的相似,眉毛、眼睛、鼻子、唇还有那立体的脸型。
    他们说了很多,女子一直在抱怨,唯一一直充当着那个‘世梵’对女子呵护备至。她该是唯一的母亲吧?一个神志不清活在过去的女人?看着她幸福羞涩的容颜,我觉得活在当下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如果清醒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生命中从此再没有阳光,我也情愿永不醒来。不知不觉间,我缓缓坐在地板上,头倚着门柱聆听两人之间辛酸的对话。唯一的心一定很痛,他一定希望母亲能够唤出他的名字,而不仅只把他当作丈夫的替身。等等,唯一说过什么:六岁的孩子刺杀父亲的情人固然惊世骇俗,但是跟六岁孩子亲手杀死父亲相比呢?
    我的血液冰冷起来,那个六岁孩子会是唯一吗?还是他为了让我安心杜撰的佚事?突然觉得眼前的温馨对我是种折磨,我悄悄站起身子离开了这间虽洒满了灿烂阳光却毫无真实感的屋子。
    我来到疗养院外墙葱郁的爬墙虎面前发呆。如果说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方式是什么,那应该就是发呆。它使我平静,使我在异空间安全的活着。
    “世梵是我的父亲。”唯一来到我身后静静的叙述。“那个永远活在二十五岁的女人是我的母亲。语侬,我原想对你说的更多,但我现在没有力气了。”
    “那就不要说!”我盯着爬墙虎近乎泛着淡红色的藤蔓如人体脉络般盘根交错,身子疲惫的向后仰去。“我累了。”
    返回的路上,一切都像是慢镜头回放。Yamaha YZF-R1开的很缓慢,蜿蜒的道路让人看不到尽头。我没有戴头盔,任乱发飘扬在身后,侧脸趴伏在唯一的背脊上聆听他孤独的心跳。他孤独多久了?从六岁开始吗?这颗坚强的心脏究竟有多少千疮百孔?我的心突然涨的满满的,双臂紧扣住他的臂膀。
    “唯一,你不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在机车引擎的轰鸣声中缓缓说道。
    他一定听到了。因为臂膀不再僵硬绷直。
    他需要我,他需要我!突然觉得伍语侬的生命并非全无意义。两个该下地狱的人一同背负着十字架在荆棘中前行,痛苦是不是就会减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