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侬的歌

28 第二十八赏


那是梦幻吗?我好像看到了在安徒生童话中才能够看到的世界。湛蓝的天,白绸的云,头顶镶了洁白蕾丝边的一波波海浪。唯一同样赤着脚踩在浅黄色沙滩上,他穿了白色的衬衫却没有系上扣子,胸膛对着海风敞开。同色的裤子和我的款式很像,阔脚,垂顺。海风吹起他的发,他毫不为意,遥望着海之尽头。一只顽皮的寄居蟹驮着占据来的蜗居随着浪头翻滚着一直滚到唯一脚边。
    穿过天庭直达海岸边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产生了朦朦胧胧的效果,光芒四处飞射。
    不知为何,我奔跑的脚步慢了下来。脚下的流沙质地细软,我循着唯一的足迹走着。他的脚比我大一圈,刚好让我踏着他的足迹前行。如此的蹑手蹑脚却仍是惊动了唯一,他扭转头,问我:“你来了。”他那么自然,那么笃定,仿佛一万年前我们就是这样相遇,这样问候。
    我是个悲观主义者,从来不相信天长地久。此刻,我却信了。相信这片蓝天下的天长地久。相信在这片神眷恋的大地上有永远两个字。
    他递给我温厚的手掌,拉近我指着远方半月状海岸线:“这条海湾的名字叫隐世海湾。很美的名字对不对?”
    隐世海湾?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住着,外面的一切都被阻隔了。战争,环境污染,恐怖袭击,艾滋病,海难,经济危机,非洲饥民,人体炸弹,森林的消失,高涨的房价,越来越爆炸的人口,越来越枯竭的资源,越来越发达的网络,越来越冷漠的人群……所有一切都无法改变隐世海湾的悠闲自在,因为它在神的注视下。
    我的头轻轻靠在唯一肩上,小声说:“我居然相信天长地久了。”
    他紧攥我的手,命令:“记住你现在相信的,永远不要忘!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都要记住。”
    “遵命,船长。”我微笑承诺。
    后来,的确发生了很多我无法承受的事。但每次午夜独自一人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的时候,我都看得到这片隐世海湾,记得我曾经答应过唯一永远不会忘记天长地久。因为,它真实地存在着,和我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神灵,真的很忙碌,但我不会因为他对我的忽略而选择不相信他的存在。不会因为命运一时的黑暗遗忘曾经发生过的美好和永恒。
    “唯一。”我轻唤他。奇怪,在这里你会不由自主地小声说话,好像话声稍大些就会让众神偷听了去变成他们解闷的笑料。
    “嗯。”
    “我想听语侬的歌。”
    “点歌是要付费的。”他斜歪着头挖苦我。
    “没问题!”我满口应承下来,目光四处搜寻着。有了,我看到那只奋力与海浪战斗的寄居蟹,弯下腰捡了起来。“给你,金币一枚。”
    唯一朗声大笑,奉献出他天赋的琴音。
    时间,原来你也会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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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世海湾位于西西里岛著名的海边小镇陶尔米纳(Taormina)。这里一面是悬崖峭壁,另一半紧邻大海,小镇就建筑在层层山石上。夜晚望过去就像灯火与星空的闪烁连成一片,分不出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天庭。
    整整一个下午,我和唯一牵着手走过这里的一层层石路,惬意的连说话都觉多余。在一家门面不大的小店里,我吃光了两份墨鱼汁面,唯一被我的好胃口吓坏了,倒是店老板咧着大嘴得意洋洋的笑。广场的拐角处,有一家手工面包坊,大师傅长得像帕瓦罗蒂,夸张的是歌声更像。正在烘培的他看到我们两个被他的歌声吸引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出店门对着我和唯一表演起来。天啊,他真的是很认真地表演,认真地唱着那首《今夜无人入眠》,惹得我们掌声叫好不断。一曲终了,大师傅被我们鼓舞的脸色涨红,在我猝不及防之时抱住我狠狠地啵了一口。
    这是我踏上西西里岛后遭遇的第二次突然袭击了,着实被吓了一跳,但,心里却是快乐的很。直到我们走出很远了,大师傅的叽里咕噜还能听得到。唯一摆着一张臭脸,自言自语:“怎么都抱你呢?”
    哈,我蹦蹦跳跳前行几步,蓦然转过身子高抬起骄傲的下巴说:“因为我是真的美。”
    他眼中的漆黑注视着我,渐渐的有火苗窜出。“伍语侬,你,你就只穿了一件吊带?”
    男人都这么迟钝的吗?我的阴谋诡计他现在才发现呢!“怎么?我看到西西里的美女们都是这样啊。这里是崇尚自然之地,身体要那么多束缚做什么。”是的,那件黑色吊带衫有着夸张的低胸圆领,而且前面和后背露出的形状一样。从后面看,我的肩胛骨优雅的□□着,从前面看,小巧的柔软若隐若现,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一条诱人的‘海峡’。我不能这么自私,来到这样一个灵魂都可以呼吸的地方,却让最美丽的性征委屈在厚重的束缚下。
    唯一的表情像是在抓狂,他皱着眉责问自己:“我居然允许你这样子晃了大半个小镇?”
    我得意洋洋的转身向前走去。“没错,就是你允许的。”石路旁的怪异花朵美丽绽放,我,和它们一样。
    往悬崖去的一路上唯一都郁闷的很,一看到有热情的男人对我微笑就恨不得脱下他的衬衫包在我身上。他如此紧张我,在乎我,使我的幸福指数不停飙升。
    悬崖上的风很大,我站在上面,怔忡望着远方。高中时,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是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其中越狱的那一章看的最是认真仔细,心中想过无数次身上捆着巨石被装在麻袋里丢下悬崖的惊险。而这里,和我想象中的悬崖一模一样。大仲马当年也来过这里吗?
    不知不觉间我太靠近峭壁了,唯一从后面冲过来将我抓回去。“想什么呢?很危险知不知道?”
    我恍惚望着他,问道:“如果我嫁给了你的仇人,你也会化身伯爵回来复仇吗?”
    他扑哧笑了,点着我的鼻头说:“你小说看得实在太多了。走了,再不回去天要黑了。”返回隐世海湾的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说话,就只是凑在一个露天的木偶剧场看了一场《俄狄浦斯王》。木偶可以算是西西里岛的特产了,我看到那些古代武士木偶的身上缀满了亮晶晶的金属薄片,再配上鲜艳的红色披风显得威武华丽。离开剧场的时候,我的手里俨然多了一对古代武士,他们的头盔上扎了漂亮的羽毛,是我的守护武士。
    唯一把那两个武士塞到我手中的时候闷闷的说了一句:“我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的。”说完他酷酷的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幸福的傻笑。
    “你们,一个叫小唯,一个叫小一。”我对着两个木偶宣布它们的名字。
    夜晚,是蚀骨的缠绵缠绵缠绵,在众神的偷窥下。唯一狠狠地惩罚着我让最美丽性征自由呼吸的任性。他说今天太多人看到了我的美丽,明天决不允许这样。
    霸道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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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们驱车来到‘诸神的居所’‘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 阿格利真托(Agrigento)。
    一路上我都在为昨晚的惩罚付出代价——迷迷糊糊的补眠。今天的我,穿了一件长袖的印有西西里民族花纹的真丝及膝连衣裙。灯笼袖口,不束腰的设计,宫廷领,把我遮了个严严实实。脚上,套了一双褶皱藏蓝色漆皮短靴。头上,带了一顶驼色宽檐帽。出发前我在镜子前照了半天,实在是觉得镜中人很不错的。
    “醒醒,再睡你会后悔终生的。”唯一趴在我耳边唤着睡梦中的我。
    我的眼睛大约变成熊猫眼了,艰难的睁开,望着同样缠绵一夜却精神抖擞的唯一哀叹我们完全迥异的精神状态。他怎么就能这么神清气爽呢?
    伸展开我慵懒的四肢,唯一已经跳下车子四处探察了。忍着酸痛坐起身子,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明起来。
    那是什么?阳光冲我直刺而来,在一片耀眼的炫白里我看到一根根雄伟的高大廊柱伫立在远处的山坡上。“神殿之谷?”我瞬间从老爷车里跳出,朝那些廊柱奔跑而去。我像一阵风超过了缓缓前行的唯一,耳旁只留下他的揶揄:“怎么,舍得睡醒了?”我哪里顾得上跟他言语,被远处的神庙摄去了魂魄飞一般奔去。
    神殿啊!我竟然真真切切的站在你中间仰望着巨大神性的廊柱之间露出的天空。那是神的眼睛吗?太阳神?智慧神?宙斯?是你们吗?
    “跑得那么快……”唯一终于追了上来。
    “嘘。”我不许他说话,拉过他的手一起仰望神的眼睛。“听。”我们闭上眼睛,听到了地中海海风穿过协和神殿千年前的廊柱磨擦出的岁月声;听到了众神穿着纯白的衣衫赤着脚在天庭奔跑嬉戏的脚步声;听到了他们微笑望着我们洒下七彩花瓣的祝福声;听到了远处花海中蜜蜂辛勤的飞行声;听到了彼此胸膛里跳动的悸动声。
    这里的每一片砖,每一个廊柱上的千年伤痕我都想抚摸。可我没有,因为害怕温柔的抚摸过后神殿会觉得更加悲伤寂寞。它寂寞了这么久,我短暂的温情又怎样使它快乐呢?
    我站在夕阳里痴痴看着海克拉神殿背后的夕阳从金黄变成橘黄,从橘黄变成紫红,想要努力用意识记住这八根廊柱背后的沧桑骄傲,却总是觉得力不从心。唯一搂住我,揉揉我的宽檐帽说道:“喜欢这里的话今晚就住在阿格利真托。”
    “不。”我注视着紫红色夕阳的消弭,摇头说道:“这样的美丽,一次足矣。”是啊,不过是一次的惊艳就使我伤感直此。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如此,物极,必反。美丽的极致是幸福的破灭。这些曾经辉煌的神殿不是最好的印证吗?
    晚上我们还是留在了阿格利真托城里,一是不愿意赶夜路,二是因为这个城市太诱人。我们住在城市广场后面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旅馆里,这才真正体会到西西里人的夜生活是如此的浪漫多彩。
    旅馆的一层是一个露天酒吧,酒吧中央竟然长着一棵柠檬树,黄灿灿的果实在树丫上摇晃着,海风吹送过来席卷着柠檬的清爽香气让人闻了后心旷神怡。西西里盛产紫葡萄,可奇怪的是这里远不像法国那样盛产闻名世界的葡萄酒。根据这几天我对西西里人的了解,我想他们是不屑于花功夫在研究出优良美酒上面吧。时间,对西西里人来说是用来享受的,是用来挥霍的,是用来歌舞的,是用来创造艺术的。眼下酒吧里的西西里男女们不就是如此吗?几杯旅馆自酿的葡萄酒下肚,和着音乐就舞蹈起来了。酒保快乐的望着客人们,手中忙着将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柠檬切成片状放在客人的酒杯里。
    入乡随俗,我也点了一杯加了柠檬的葡萄酒微笑注视快乐舞蹈的西西里人。唯一正在淋浴,沐浴过的我身上有清碱的淡香和洗发水的清香,感觉清爽极了。我看着这些长不大的孩子,心想这样的地方也能孕育出著名的黑手党,可真是令人诧异人性的复杂。
    人群里,一个高大帅气的西西里男子不停对我笑,眨着他多情的眼睛。我好笑的望着他,不停摇头。可这些热情的西西里人根本就不懂得何谓被拒,几个箭步冲向我。只感觉自己像是漩涡般旋转了几圈,人已经到了酒吧的中央,身边的男男女女热情的扭摆,我却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兴奋中的男子。
    我拼命摇头,示意自己不会跳,转身想要离开。可那个男子给了我踏上西西里之后的第三个熊抱,我紧闭上眼睛,心想不就是额头嘛,大约是西西里岛社交礼仪的内容之一吧?谁知,他竟吻上了我的唇瓣!
    我顿时觉得头皮都是麻的,浑身的汗毛立正站好。我的双手像是投降似的高高举起,简直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了。
    “你是笨蛋吗?”混沌中,听到唯一在我身后响起的咬牙切齿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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