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城

  沉夜，清风。
  翟仲独自立在阳台上，深幽的眸子不知在看什么。尹宝儿在房间里把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起来。
  “阿仲，你不抽烟了吗？”尹宝儿有些讨好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我在屋子里一根烟都找不到。”
  “戒掉了。”翟仲淡声说。
  “哦。”有些奇怪，原来的翟仲说他视烟如命也不过分，尤其在工作时，抽的就更凶了。当时对他这样戒不掉的烟瘾很苦恼，现在他能戒掉，也是好事啊。
  “你不是不喜欢吗？”翟仲背对着她，突然出声。“七年前，我每次抽烟你不都在后面唠唠叨叨的吗？”
  所以，阿仲是为了她戒烟的吗？
  “你走了之后，我真的很恨你，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又不禁在想，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吧，让你可以这样潇洒地抛弃我。于是我就开始反省我自己，到底我是哪里不够好？有的地方近乎荒谬，我也不遗余力地改正了。我想起我每次抽烟时，你那不赞同的脸色，就试着不再碰烟了，不过还好，原本以为很痛苦的戒烟，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熬就戒掉了。”翟仲的声音淡淡的，带了点苦涩与自嘲。
  尹宝儿僵立在翟仲身后，她从来不知阿仲竟是把她看得这样重，从来不知道。
  翟仲半转过身子，视线清冷却坚定。“现在，你认为我有什么缺点，说出来，我还是可以改，所以……”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翟仲向她伸出手。“过来吧。”
  一如七年前。
  同样的夜，同样的人，同样的话。
  然而，曾经含笑握住的手，如今却再不能如同往日般紧握。
  尹宝儿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拳。“我不能……”
  “过来。”翟仲无视她的拒绝，语调低沉的重复，强硬的语气中甚至带了点哀求。
  她不能再看着这样的阿仲，有些胆怯地撇看了眼。“我……真的不能。”
  “尹宝儿，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翟仲仿佛瞬间将自己隐在了坚冰之下，声音严厉。
  她愿意回到这房子住，是希望可以解开阿仲七年来心里的结，让阿仲可以如同七年前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可她，仍旧还是要伤他吗？为什么阿仲就不能学习现代社会的凉薄，不要回头留恋，只自顾自地继续往前快乐地走呢？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双目已是如同往日般的清澈无波。
  “阿仲，我已经不在原地了，我早就，不在原地了。”
  太熟悉这女人的坚决，当那双水晶般的眼露出这副神情时，就是这女人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回来。
  她离开了，不愿回来，留他自己在原处，寸步难移。
  日子一天天的过。
  他和她各睡一屋，互不干涉，交谈的内容仅只于日常交往，谁也不去触碰那显而易见，脆弱不堪的禁忌之地。
  外面的人都以为他们仍是一对恩爱夫妻。有一天清晨，他们两个一同出门，正好隔壁的王太太出来送孩子上学。
  王太太笑眯眯地看着他俩说：“夫妻俩一起上班啊，像你们感情这么好的夫妻真是少见哪。”
  王太太总是固执地认为他俩感情甜蜜，她难道没看出来，翟仲现在连看都不愿看她了吗？
  她的唇张了张，决定将两人已经离婚的事告诉王太太，毕竟，实在没有道理再隐瞒下去。
  “王太太，其实……”话没说完，一直冷漠的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忽然回身搂住她的腰。
  “王太太，我家宝儿白天在家还多劳你费心照顾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太太一脸欣赏赞同地看着翟仲。
  “谢谢你了。”翟仲说完一手托着她的腰，带她走出了大楼。
  一出大楼，搁在腰间的手立刻抽了回去，翟仲撇下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停在车库里的奥迪车里，仿佛刚才的温暖只是她的想象。
  其实阿仲对她的态度这样冰冷无情，她并不介意。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他俩早就不是夫妻了呢？正如，她也不明白，堂堂双羽的总裁为什么仍坚持跟她窝在这个平民的不能再平民的住宅楼里。
  索性，初见阿仲时，阿仲身上的那强烈的旁人勿进的孤寒之气已经收敛了不少。开着普通奥迪车，从小区驶出去的阿仲仿佛就是一个平常的上班族。
  如果七年后再看见阿仲时，阿仲对她已经云淡风轻，那她绝不会允许自己靠近他。可是，阿仲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兽，因为被关得太久，即使笼门已经打开了，它却仍不知道走出去，只能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可以救赎他的东西，在等待中逐渐消损自己的生命。
  那样有着困兽神情的阿仲让她走不开，等到阿仲真的可以自己走出困住他的笼子的时候，她再离开吧。
  正想着，电话铃声乍然响起。
  “喂，你好。”
  “喂，你好，尹小姐。我叫方紫松，请问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请问你是……”
  “尹小姐，我想跟你谈关于翟仲的事，你会抽出时间来吧？”
  “阿仲？”
  “是啊，尹小姐，我在双羽集团公司旁边的星巴克等你，请你一定要到。”
  插在正文里的小番外——静静的配角(1)
  我叫方紫松，我一直认为在爱情里最痛苦的不是生离死别，不是无法相守，而是永远作为别人爱情里的配角看着别人惊心动魄的爱，而自己永远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这么认为，骄傲如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只有我知道，这份体验，是我用了十二年的苦涩暗恋换来的。
  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在翟家的豪宅里见到了十八岁的翟仲。
  那天，我跟着我父亲到翟家做客。父亲跟翟仲的爷爷要谈论正事，我就一个人在翟家的大房子里闲逛。这时我突然听到不远处隐隐传来的钢琴声，我循着声音走过去，第一次看到了翟仲。
  他背对着我，自顾自地弹奏着钢琴，午后微黄的光洒在他肩上，在地上留下优美的阴影。
  我站在后面静静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翟仲弹完钢琴，起身要出去，发现了我的存在。那一瞬间，我紧张的僵在原地，在脑子里拼命思索该怎么跟他说第一句话，但没等我整理好思绪，他已经从我身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从此以后，我最愿意做的事就是跟着父亲来翟家做客。
  两年时间，我竟一句话也没有跟翟仲说过，我只是静静地偷看他完美的侧脸，静静地听他弹奏钢琴，但是，却从没有勇气主动跟他说一句话，不要怪我胆小，尽管当时年龄小，但我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出翟仲对人的那抹隐约的距离感，他是属于那种生人勿扰型的人。
  有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想去跟翟仲说一句话，我忐忑而又兴奋的到翟仲常呆的那个偏厅去找他，脑子里幻想了无数甜蜜的场景，到了那却发现他正在跟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说话。勇气瞬间用尽，我躲在门后静静地偷听他们的谈话。
  那个漂亮的女孩子热情而又直接，说她喜欢翟仲，想跟翟仲做朋友。
  翟仲冷冷地回答她：可我不喜欢你，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听到这里，我暗自庆幸翟仲不喜欢这个漂亮的女孩，也隐隐担忧自己将来的下场。
  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不屈不挠，追问翟仲为什么不喜欢她。
  我站在门后也能感觉到翟仲的不耐烦，他抛下一句“我不喜欢话多的女孩”，起身离开。
  那个女孩又生气又沮丧地冲出来，我害怕被她抓到自己偷听，连忙隐在阴影里，心里却高兴不已，翟仲不喜欢话多的女孩，我的话不多啊，我相信翟仲一定会喜欢自己的。
  我在翟家的房子里转了几圈，找到了正躺在后花园躺椅上的翟仲。我有些羞涩地走过去，翟仲注意到我，半闭的眸子睁开睇向我，我努力弯起最自然地笑容，却在听到他下一句的时候，整个人入坠冰窟。
  翟仲用着看陌生人的表情，冷淡地问我：“你是谁？”
  态度称不上不友善，但是，却是最令我伤心的一句话了。
  我有些尴尬地自我介绍：“我叫方紫松，是方氏传媒董事长的女儿。”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待看到我仍杵在那不走时，又问道：“你有事吗？”
  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我连连摇头，快速地跑开了。
  我没有看错，我恋上的人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他的快乐与哀伤都与外界世界无关，他不愿意别人打扰他的世界，同样，他也不会去涉足别人的生活。
  这样的人不会一下子适应别人的存在，只有巨大的耐性和漫长的时间才能让他接受另一个人的存在。
  而我相信我拥有那样的耐性，也愿意为他付出那样的时间。
  从此以后，我仍会经常去翟家，经常出现在他面前，但从不多话，静静地观察他，了解他。
  又过了两年，我惊喜的发现，翟仲一贯对陌生人竖起的那道藩篱在我面前不再竖起。有一次，我在他弹完钢琴后，试探地走过去，轻声问他：“翟大哥，以后我叫你哥可以吧？”
  仍是那有些冷漠有些漫不经心的表情，但他没有拒绝，淡淡说：“想叫就叫吧。”
  “哥。”我甜甜地叫出声。
  哥的脸上没有厌恶，甚至回了我淡淡的笑。